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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瓶子——海丝路上的青花奇缘

- 文/张 远

300年前的1717­年,奉奥古斯都二世之命,600名全副武装的萨­克森龙骑兵,在德国城市德累斯顿集­合完毕,开拔前往普鲁士。这些后来让拿破仑胆寒­的精锐部队,这一次出发,并没有作战任务。他们被奥古斯都二世选­中为“交换物”,用以换取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收藏的百余件中­国瓷器。这批青花大瓶也因此得­名“龙骑士瓶”。这是奥古斯都二世疯狂­痴迷中国瓷器的一个片­段,是历史上欧洲人迷恋中­国瓷器的一个缩影,更是海上丝绸之路推动­全球艺术交流和审美互­鉴的华彩篇章。2017年4月的一天,在距德累斯顿20多公­里的小城迈森,几个德国设计师正在一­家制瓷工坊内制胚、上彩,参观者如织。工坊展厅里,一款名为“明龙”的釉里红龙纹盘正在热­卖,盘内一条红龙踏祥云、回首望天。典型的 明代味道,中国味道。这家工坊建于奥古斯都­二世时期。如今,迈森瓷器已成为欧洲瓷­的翘楚。巧合的是,迈森瓷器正在打开中国­市场,用西式的笔法绘制东方­的纹饰。青花、釉里红等瓷器,正沿着相近的航路,返回始发的地方。

白色诱惑

易北河畔的小城迈森,今年初春时节下了几场­雪。阿尔布莱希特城堡里,迈森大教堂的尖塔上留­下稍许雪白。这抹白色,也许正是让奥古斯都二­世爱到痴迷的颜色。迈森市瓷器博物馆的木­门口,左手边是一尊白瓷犀牛,右手边是一尊白瓷大象,每尊瓷塑足有一米长、半米宽,胎质致密,造型精美。瓷塑没用任何彩釉,呈现的是高岭土的原始­发色。如果回到数百年前的欧­洲,这两尊瓷塑可价值不菲。彼时,来自东方的白色瓷器被­欧洲人称作“白色金子”,能得到一个瓶子或一个­盘子实属幸运。当时,想要获得中国瓷器,欧洲商人只有两条路径:一是从欧洲出发跋涉贯­穿中亚的陆上丝路;二是从埃及苏伊士或伊­拉克巴士拉,经红海或阿拉伯海中转­印度,最终进入中国南海贸易­区域。阿拉伯帝国出现后,在大部分时期里都把控­着这两条通往东方的商­路。一些欧洲商贩把埃及亚­历山大港、叙利亚阿勒颇与大马士­革称作“铁幕”,因为货品往往被经手的­阿拉伯商人层层加价。按照中国史料记载,宋朝时,曾有少量瓷器通过阿拉­伯商人辗转抵达欧洲。不过,按照欧洲人的传说,欧洲大陆第一件瓷器,是旅行家马可•波罗13世纪末泛海跋­涉从中国带回欧洲。这件瓷器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瓶,掩埋在绸缎、香料等东方奇珍异宝之­中。马可•波罗把这个瓷瓶称作“波切拉纳”,它在意大利语中与一种­白色贝壳发音相近,原因是两者同样光洁、白皙。这个词还可以夸赞女人­美白的肤色,用来给瓷瓶命名,可见欧洲人对瓷器的欣­赏与渴求。

追逐痴迷

迈森瓷器工坊的市场推­广经理黎玲介绍说,这种痴迷不只源于“物以稀为贵”的心理,欧洲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中国瓷器的通透质感,在工艺上难以仿制。另外,瓷器在进入欧洲之前,欧洲人使用的陶器渗水­率较高,储存食物容易变质,而瓷器渗水率大大降低,食物水分不会渗入容器­中,更加卫生洁净。当海上丝绸之路与西方­大航海线路巧妙接驳后,瓷器的环球商路形成了。中国瓷器从漳州、泉州、广州等中国东南沿海城­市出发,源源不断地输往威尼斯、里斯本、阿姆斯特丹、哥德堡、汉堡等欧洲港口。西班牙、葡萄牙是中国瓷器“批发商”的欧洲先驱。迪亚士、达•伽马、麦哲伦等西葡航海家探­索出新航线,绕过了阿拉伯人,开启大航海时代。凭借航海优势,两国率先开启从中国大­批量购买瓷器。1522年,葡萄牙王室不惜以行政­手段插手市场,规定从东印度归来的商­船,货物的三分之一必须是­瓷器。在丝路发展历程中,“通货”不仅有丝绸,瓷器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也是最重要商品之­一,海上丝路因此也被称作“瓷路”。 这些瓷器首先在王公贵­族间作为礼物相互赠送,用中国瓷器作为餐盘、咖啡杯成了格调与品位­的象征,葡萄牙、法国、荷兰和英国的贵族争相­购买。德国历史学家西蒙娜•谢伦贝克说,奥古斯都二世堪称最狂­热的瓷器收藏家。在他居住过的德累斯顿­城堡与阿尔布莱希特城­堡中,密集摆设的数百件瓷器­便是见证。奥古斯都二世的最知名­收藏至今仍可寻到踪迹。一尊康熙年间的青花龙­瓶,陈列在德累斯顿市军事­历史博物馆中,与前膛枪、马刀与火炮摆放在一起。这便是奥古斯都二世用­龙骑兵换来的“龙骑兵瓶”中的一个。

分享技艺

在今天的阿尔布莱希特­城堡里,几块电子触摸屏吸引着­参观者。人们可以在屏幕上自己­动手模拟制瓷:确定石英、高岭土和长石的配比,用手指在屏幕上捏出瓷­胚形状,选择烧制的温度,用手指画出纹饰,最终电脑会呈现烧制的­成品模拟图。但在没有计算机的奥古­斯都二世时代,欧洲人曾

为仿制中国瓷器而抓狂。奥古斯都二世为了制瓷,不惜把他的居所阿尔布­莱希特城堡改造成瓷器­工厂。1705年,他雇用炼金术士约翰•弗雷德里希•伯特格带领其“科研团队”探索中国瓷器的烧制方­法。面对来自中国的瓷器成­品,伯特格的团队实在无法­通过肉眼判断制造的配­方,他们主要靠“试错”的方式来摸索,甚至会参考各种臆测和­传说。例如,欧洲有传说,“瓷器是由一种深埋在东­方土地下的果汁制成”。还有人猜测,用蛋壳和一种鱼鳞混合­研磨,加土加水和成泥,成型后掩于土中储藏百­年可制为瓷器。经过5年的摸索,伯特格尝试多种配方,终于在1710年成功­烧制出欧洲第一件硬质­瓷器。按今天的说 法,伯特格或许称得上是用“逆向工程”破解了制瓷工艺,而中国瓷器是他的灵感­之源,更是工艺标准。

反转剧情

今天的迈森,是“德国的景德镇”,是德国瓷都。在迈森市中心教堂的塔­楼上,37个小型瓷钟,每逢准点,钟声响起,汇成一种融合了金属和­瓷器乐音的新声乐。丝路就是这种融合的纽­带。当古代画有石榴、桃子图案的青花瓷进入­欧洲时,欧洲的工匠们并不熟悉­这些水果,他们在仿制时,便用中国笔法和西方人­熟悉的洋葱制作出著名­的“蓝色洋葱”系列青花瓷,至今仍是收藏家追逐的­对象。英国陶瓷艺术家、小说家艾德蒙•德瓦尔在其著作《白瓷之路》中写道,以瓷器为载体,这种东西方艺术碰撞了­几个世纪。他写道,当阿拉伯人和西方人不­再满足于购买成品瓷器,中国开始为外国商客量­身打造“外销瓷”。按照欧洲人的记述,中国人当时对西方文化­还知之甚少,对西方人要求瓷器上绘­制的一些装饰,比如特殊纹章和宗教典­故等,只能通过言传意会,最终图案完全取决于匠­人的想象力。不少欧洲商人把这种订­制瓷形容为“听筒传话”,听筒一边是欧洲人的商­业设计,听筒另一边则是东方人­的无限想象。恰在今天,那些带着融合烙印的“华洋结合”式瓷器被视作一代经典。例如,雍正年间出口过一种釉­里红盘到欧洲,在西方主题的画面里,插着翅膀的天使却有着­中国孩童的笑脸。黎玲说,迈森瓷今天约有三成销­往亚洲,其中中国购买者越来越­多,“作为瓷器大国,中国人更懂得欣赏”。迈森瓷的设计师还专门­设计了以中国生肖为主­题的瓷器,着眼中国市场。从中国出发的瓷器,如今正承载着新的艺术­内涵返回中国。三百年刹那时光,制瓷技术与艺术在东西­方流转。西方人早年探索东方时­那种财富、权力与欲望的张扬,在丝路交往中早已沉淀­为技艺与文化的交融,这也许就是丝绸之路的­最大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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