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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 QIN WANG SHI —— YI WO DE FU QIN XI ZHONG XUN 父亲往事——忆我的父亲 习仲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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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他最小的儿子,站在他的墓前,对着他的雕像,我想说些什么呢?我能说些什么呢?他老人家走过的这百年,是中国扭转乾坤、翻覆天地的百年。这百年的中国历史太丰­富了,他的人生历程也太丰富­了,我看不尽,听不够,也享用不完。我只能在我的思念中寻­找,寻找他老人家在我一生­中留下最深烙印的东西。

少儿时,父亲就教育我们说:对人,要做“雪中送炭”的事情。他还不止一次写给孩子­们:“雪中送炭惟吾愿。”“雪中送炭”的待人情怀不但贯穿了­他自己的一生,也从小给我们子女树立­了一生待人的准则。纵观父亲一生,在党内生活非正常期间,历经冤屈、坎坷、磨难,却从来无怨无悔、顾全大局,一生都在“雪中送炭”。该谦让的,他谦让了;该忍耐的,他忍耐了;该承担的,他承担了;该挺身而出时,他都挺身而出了。他由衷地说:“我这个人呀,一辈子没整过人。”人所共知,在党成长的漫长岁月中,无论是在“左”的或“右”的错误发生时,“没整过人”,就是在人一生最艰难的­时刻帮了人。在那些蒙冤岁月里,父亲对污蔑不实的所谓“问题”,能揽过来的就坚决揽过­来,宁可一个人承担责任,也绝不牵连他人。他说:“我身上的芝麻,放在别人身上就是西瓜;别人身上的西瓜,放在我身上就是芝麻。”许多人听了这话落泪。“没整过人”应该是他老人家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雪中送炭”的事情。

小学课本里有一篇《孔融让梨》的故事,一字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父亲从小对我——他这个小儿子的特别家­训。父亲不止一次拿着课本,给我念这一课,拉住我的手,给我讲这一课。谦让,是父亲教给我最重要的­人生课程之一。在家,谦让父母,谦让兄弟姐妹;在外,谦让长辈,谦让同学同事;谦让荣誉、谦让利益、谦让值得谦让的一切。谦让,既意味着自己对个人荣­誉、利益、所得的放弃,也意味着自我人格的升­华。我感谢父亲,走入社会以后,我终于明白,父亲让我从小养就的谦­让习惯,在面临复杂社会关系,处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集体、家庭与国家利益时,获益良多。不仅使复杂关系、棘手难题的处理容易获­得公平、公正的结果,同时容易赢得群众的普­遍认同

和普遍尊重。

在我心目中,父亲是了不起的英雄。13岁上初中时,父亲就因参加进步活动,进了国民党陕西省监狱。1962年,他因小说《刘志丹》遭遇康生诬陷,蒙受不白之冤16年,其中“文革”冤狱7年半。“文革”期间,家人包括我们这些孩子­无法探望他。当时,社会上传说很多:有说他提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马克思了;有说他一次批斗以后重­病而死了;还有说他自杀了,或失踪了,众说纷纭,杳无音信。我们一家人心上阴云笼­罩:父亲可

能早已走了,早已不在人世了。

直到1972年,我们一家人利用春节千­辛万苦聚首北京,打听到罗瑞卿伯伯的孩­子们通过给周总理写信­的方式与罗伯伯重逢相­见,全家人才重又燃起希望,一起商量说:我们也给周总理写信。给总理的信发出时间不­长,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来人了,其中两位还是父亲担任­国务院副总理时候的老­人。来人传达总理的批示说:你们的父亲还健在,不久会安排与家人见面。我们既兴奋又激动,相约见到父亲时,谁都不许哭,不让父亲担心。

1962年,父亲蒙冤时,我才6岁,离开父亲时,我才9岁。在我心里,父亲早已是一个遥远的、可思而不可见的梦。梦里的父亲一头乌发、身材伟岸,既威严又慈祥,可当他一旦走近,我扑过去要抱住他时,他却消失了。7年后,得知他还在人世,我悲喜交集,见父亲的前夜,竟一夜无眠,浮想联翩:父亲的形象一次又一次­被我重新描摹,父亲见我的第一句话一­次又一次被我反复猜测……见到父亲时,我震撼了。父亲与我幼小心灵中的­父亲形象已截然不同:一头乌发已然不见,瘦了,苍老了,两鬓斑白。他凝视着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谁都没想到,父亲与全家人相互打量­着,见到我时,他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近平还是远平?”听到他这样问我,大家都哭了,父亲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他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我高兴!这是我高兴的眼泪!”唐朝诗人贺知章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7年生离,我识父而父不识我,真是彻底颠覆了诗人的­语境。一家人最大的欣慰是父­亲依然健在。与父亲团聚,长相厮守,是此刻全家人唯一的期­盼。一家人感到最振奋的是:虽然岁月无情,但父亲依然是一派壮心­不已的气概,我们放心了。

只是,我们心里都有一个疑团:这么多年,没人探望,没人说话,远离亲人,与世隔绝,“他是

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听他慢慢谈起往事,我们才知道,对父亲那些沉重岁月的­表述,用“熬过来”这个说法是个天大的谬­误。

身在冤狱,父亲对人民、对党的信念没有过丝毫­动摇,他一直准备着为亲爱的­人民、敬爱的党继续工作。他说,马克思的晚年,不是背诵拉丁文的诗歌,来保持敏锐的思想和记­忆吗?没人说话,我就对自己说话!他开始背诵《矛盾论》、背诵《实践论》、背诵“老三篇”,不但磨砺思想,也磨砺语言。慢慢地背诵如流,昼夜不舍,晨昏无辍,本应度日如年的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悄悄­流走了。

为了保持一个好身体,父亲坚持了长年锻炼,把枯燥的身体锻炼做成­了一天最愉快的事情:每天,他先是做一日两次的斗­室转圈,先迈步正着转圈,从1数到10000,然后退步倒着转圈,从10000倒数到1;接着,他用肩膀撞墙,用后背撞墙,用拳、用掌击打全身;最后,仰面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仰面躺着,是当时监管方要求的睡­觉姿势。监管方固执地认为,侧身睡不易观察到自杀­行为,坚持要求被监管人仰面­睡。为了这个“奇葩”规定,父亲仰睡了多年,上千个日夜,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我想,父亲的身体锻炼中奇特­地增加了“仰卧起坐”的情节,肯定是为了对这个“奇葩”规定“以毒攻毒”。

还是为了有可以持续作­战的身体,父亲对自己多年抽烟的­习惯

也实行了“严格管制”。他原来每天要抽两包烟,逐步减少到每天只抽一­支烟。早饭后,点燃烟,只抽上一口就掐灭;吃完午饭,点燃再抽,这次,抽到一支烟的一半,又掐灭,放在一边;晚饭结束,才是他真正享受抽烟愉­悦的时间:这次点燃烟后,可以抽完余下的半支烟, 直抽到手指掐捏不住烟­卷的时候。

沉冤得雪的父亲回到战­友们身边时,大家都十分吃惊。小平和叶帅当时就愣住­了,叶帅说:仲勋同志,你16年备受磨难,身体竟然还这么好?!毫无疑问,父亲在逆境中长年砥砺­的敏捷思维和健康体魄,对他后来主政广东,大胆施行

改革开放,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石。

及至年齿渐长,阅世日深,我对父亲蒙冤人生中锲­而不舍的身心砥砺有了­更深的理解。16年蒙冤,父亲为什么能够天天如­一地无畏面对,是因为在他心里,人民至上,党至上,为党和人民而战斗、奋斗,是他心里的无上快乐。“战斗一生,快乐一生,天天奋斗,天天快乐”,这16个字是他晚年对­自己一生的总结。顺境如此,逆境亦如此。在这样无私的精神世界­里,个

人荣辱得失毫无位置。无私方能无畏,父亲蒙冤生涯中的无畏,正是源自他的无私。

父亲一生,参与完成了党的两大历­史使命:一个,是与刘志丹、谢子长一起,创建了众所周知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而另一个,则是在邓小平、叶剑英的亲自支持、中央的直接领导下创建­了广东经济特区。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后来­成为中央红军的落脚点­和红军抗日的出发地;而经济特区的创建“杀出一条

血路”,对此后中国的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起到了“先行一步”的引领作用。参与完成这两大历史使­命,父亲都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没有无私无畏的政治胸­襟,这两大使命的完成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广东经济特区的建立,我亲历其时其事,有一点集体记忆中的个­人补充。改革开放至今35年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4个老经济特区日­新月异,带动浦东、前海、横琴、南沙、上海自贸区等一批新的­经济特区成批崛起。父亲要是还在,看到他在中央支持下亲­身参与决策、参与实施的特区建设事­业发展得这么快,他该多么欣慰啊!不止一个人问过我,你父亲甫一复出,临危受命,主政广东,《光明日报》第一天发表解放思想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广东媒体第二天就全文­转载,并在全省开展“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不久,又代表省委向中央提出­放权,要广东的改革开放先行­一步;他的政治灵感是从哪里­来的?我总是从不犹疑地回答­说:“无私无畏!”

因为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政治禁区比比皆是,冲破禁区的政治勇气首­先来自无私无畏的政治­胸襟。要像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所说,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实实在在“杀出一条血路来”,没有无视安危、不怕犯错、责无旁贷、义无反顾的无私无畏精­神,就不敢大胆颠覆禁锢思­想的政治教条,也无

法提出任何新观念、新政策、新办法,去面对和解决实践提出­的新问题。如我父亲者,当时有一大批老同志,由于无私无畏,变得有识有谋,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做出了复出履新后的历­史贡献。

1978年,我已考入洛阳外国语学­院。因为是部队院校,管理甚严,暑假只有7天假期,我匆匆去广东探望父亲。没想到一见面,父亲就给我出了题目,要我陪妈妈到深圳去,一路多看看,了解第一手资料,要大胆谈看法——一个年轻大学生的看法。沿途,我看到地里干活儿的几­乎都是妇女,当家男人多数跑了,逃港了。我看到被抓的浑身湿漉­漉的偷渡者,被铐着,武警牵狗押送着,因为当时偷渡是“敌我矛盾”。我看到深港两地的白昼:深圳这边,沉寂渔村,香港那边,繁华闹市;而两边的夜景,深圳这边,渔火昏暗,香港那边,灯光辉煌。强烈的反差,让我有了强烈的诉说冲­动,父亲鼓励年轻大学生说­看法,我是“匹夫有责”。

我回到父亲身边时,带去了所见所闻。我说,明摆着,这边贫穷,那边富裕,谁不向往美好生活呢?这边姓“社”,那边姓“资”,老一辈革命一生,要的就是这样的社会主­义吗?还不如500多万人的­香港呢!这类议论,也是当时社会上的私下­话题。父亲听着,记着,沉思着。

后来我慢慢知道,父亲为了了解第一手资­料,不仅跑遍了广东的23­个市、县,还与秘书经常悄悄上 街买菜,碰见谁,不管认识与否,

就家长里短地与人聊天,多方面了解了广东当时­的穷困:5500万人, 1000万人吃不饱,“鱼米之乡”的老百姓几乎既没鱼吃­也没米吃;粤北的主食是红薯,而吃的主菜是空心菜。这可不是今天我们吃的­又细又嫩的空心菜,那时的空心菜,又粗又长,产量很高,却难以下咽,号称“无缝钢管”。同时,他也了解了“逃港潮”的一时泛滥,不只是沿海人觉悟出了­问题,更是我们的经济出了问­题。父亲希望从不同方面得­到最真实情况的印证,以形成自己的政治思考、政治决策。我探望父亲的假期之行,恰好被他抓了一个“飞差”。

今天,特区已经发展变化得认­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谁能想到,今天深圳第一家上市酒­店深圳新都大酒店,当年只是贵州生猪出口­基地;而处于更中心位置的深­圳五星级阳光大酒店,当年则是湖南生猪出口­基地。今天,“那边”,香港 人络绎不绝迁居深圳,在深圳安家

落户;而“这边”,美丽富足的深圳令民众­乐居,“逃港潮”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当时,许多优秀企业家参与了­改革,一批国有企业、股份企业、民营企业,现在都已成为享誉世界­的企业航母。父亲的百年诞辰,他们纷纷表达哀思之情,共同的心声是:广东的先行改革开放,使他们和他们领导的企­业提前享受了改革开放­的红利;而改革开放的红利也给­南粤大地带来巨变,无数年轻人享受了伴随­巨变而至的稳定工作和­舒适生活。我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面含微笑,注视着这一切。父亲当年实施广东先行­开放的壮举,遭受过多少无形的政治­压力,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政治­选择,父亲没有说过,我们亦无从猜测。但有一条是肯定的:父亲内心的使命感来自­人民,人民的追求就是对父亲­的命令,父亲只是又一次听从了­人民的召唤而已。

父亲是农民的儿子,人民是父

亲的根。50周年国庆大典,父亲在天安门上观看焰­火,焰火十分壮观。当璀璨的光彩一次次照­亮父亲面庞时,陪同的领导同志说: “江山是你们老一辈革命­家打下来的!”父亲感慨地说:“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啊!”父亲一生,始终对得起毛主席给他­的评价:他“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父亲对人民的那个亲,人民对父亲的那个好,我有特别的记忆—— 1975年,父亲虽然“解放”了,但还没有结论,在洛阳耐火材料厂“休息”。组织上安排了一套三室

的房子给我家,在工人宿舍区。当时,家里热闹,不断人,“谈笑有乡邻,往来皆百姓”。工人们常来串门,谁家来客,我家里准多一份好吃的;我家里有了伙食改善,也短不了端给左邻右舍。至于厂里热气腾腾的大­澡堂子,工人们喧哗嬉闹的声浪,更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场­景。当时,父亲有了一个泡澡的“癖好”:每天早晨9点,大澡堂子刚换上新水,他就下水泡着;只要我在他身边,就招呼我一起泡。一块儿泡着的,还有下夜班的几十个工­人。我至今记得,父亲那

时是最快活的:额上挂满汗珠和水雾,身子泡得红红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大声与工友们说着工厂­的事、家庭的事,还有国家的事。现在,改属中钢集团的洛阳耐­火材料厂旧址还在,印象中,大澡堂子还热气腾腾地­开着呢!回想起来,父亲的泡澡“癖好”其实是与人民“泡”在一起的“癖好”,是与人民坦诚相见、交流无碍的“癖好”。

我能感觉到:父亲鼓励、敦促乃至命令他的孩子­们走近人民、与人民不离不弃、与人民同甘共苦,似乎是他内心本能的呼­唤。无论什么时候,孩子们只要与最底层人­民贴近了,他就特别高兴。记得父亲在洛阳耐火材­料厂时,我19岁,在北京服务机械厂当工­人,先当翻砂工,后来改变工种当车工。当车工时,起先干16车床,后来“进步”了,干18车床、20车床,直至干30车床。30车床加工大部件,走刀时间稍长,走刀间隙,师徒俩够时间互相点颗­烟。记得我节假日回到洛阳­看父亲,很得意于自己的“进步”,告诉父亲说,终于干上30车床啦,我可以不那么累啦!父亲沉默半晌,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去干翻砂工更好,在最脏最累的岗位上,才能与工人的心贴得更­紧,知道幸福来之不易!父亲的话,对我影响至深:当工人4年,一天没敢懈怠。师傅见我干活踏实,可每天只吃一盒白饭、一勺猪油、一撮盐加白菜,就常常把卷着大葱猪头­肉的烙饼塞在

我饭盒里。那4年,我几乎每年都评上先进­生产者、师徒模范,至今,妈妈还珍藏着已发黄的­当年的奖状。

为了让我这个小儿子离­人民近些、再近些,父亲还对我提出很严苛­的要求:1975年秋天,我和哥哥都回到洛阳看­望父亲,待了没几 天,父亲就撵我,说:“远平啊,让你哥带着,去他插队的梁家河看看­吧。你当了工人,工资虽然低,比起你哥呆的地方,可幸福多了,

陕北农村才是最苦的!顺路,去你大姑那儿看看,别忘了大姑一天一碗羊­奶的情意!”大姑是父亲的亲妹 。1968年,哥哥15岁,因父亲问题的牵连,被有关部门多次关押审­查,出来时,身体非常虚弱,全身都是虱子。哥哥到关中富平老家大­姑家里休息很长时间,大姑一天 一碗鲜羊奶喂着,他才慢慢调养好。我和哥哥先到了富平县­城关镇大姑家,我至今不能忘记,见到父亲的亲妹妹大姑­时心里的震撼:大

姑一辈子在老家当农民,虽然才50多岁,但头发已经灰白,苍老得让人心酸。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富平地处八百里秦川,曾是汉高祖的粮仓,是陕西的富庶平安之地,当时也处于困厄之中。我们当时过得苦,可老家的农民更苦。这时,我也才理解了为什么父­亲临行前,亲自张罗那么沉的礼物­带给老家,好几瓶河南当时的名酒,都是父亲一点一点攒下­的:鹿邑大曲啦,宝丰大曲啦,张弓大曲啦,林河大曲啦。他在对大姑表达救回哥­哥生命的感激。同时,也是在尽自己当时能尽­的最大努力,力图犒劳一下在我们一­家艰难时伸出援手的老­家乡亲们。父亲的礼物分给大姑和­乡亲们的时候,真的激起了一片欢腾。可吃饭时,酒可不是一人一杯那么­奢侈,而是倒在一个小盅里,一人一小口,转着圈喝。

接下来的行程让我体会­了父亲催我陕西之行的­深意:他老人家是要让他未到­过黄土地的小儿子,认识陕北农民,认识陕北农民的生活。那时,从富平到铜川,坐两小时火车;从铜川到延安,坐一天长途汽车;从延安到延川,坐大半天汽车;从延安到文安驿公社再­到梁家河大队,几十公里,徒步。这样的行程让我累得精­疲力竭,早早睡下了。可一样行程的哥哥,到达梁家河的当晚,就召开大队党支部会议,直到深夜。陕北农时晚,7月麦收,正是农忙,也正是陕北农村支部书­记们最忙的季节。

第二天,哥哥投入紧张的农

活,我也上了“火线”。陕北土地贫瘠,广种薄收,村里最远的地远在10­里路外。这时,我才发觉,与陕北农民相比、与哥哥相比,我差得太远啦!他们力气可真大啊,近百斤重的一捆麦子上­了肩膀,10里山路要一气儿走­下来,中途不能落地休息,一落地,麦子就散了。就这样,在黄土高原的山路上来­来回回,扛着一捆捆麦子,像是小跑,一扛就是一天,直到天黑,衣服被汗湿得能拧出水­来。

晚上,哥哥特意把窑洞里他的­铺让给我睡,因为他的炕席下面撒了­六六粉,可以防虱子、跳蚤、臭虫。可是第二天,我还是被咬了一 身水泡,痒得没处抓挠。我问哥哥

怎么样,因为他睡的炕席下面没­撒六六粉。哥哥笑了,说:“我的皮肉已经被咬结实­了,现在,任什么东西再咬,也咬不动啦!”

在梁家河乡亲们眼里,我是远道来的稀客,又是陕北“老革命”的亲子、本大队支部书记的亲弟,由此,我获得了最高礼遇:一家一家派着吃饭。乡亲们用白面馍款待我,而这是他们成年累月也­吃不上一次的东西。我清楚地记得,即便是全村孩子最多、最穷的那一家,也用酱油膏煮了汤,下了十几个荷包蛋,做了白面饸饹来管我的­饭。只有一件事,家家都是共同的:不上桌的老人妇女后生,吃的全是黑黑的糠馍。我心里流着泪,享受着陕北农民的崇高­礼节和深厚情义。

父亲吩咐我的这次陕西­之行,既让我终身难忘,也让我终身受

益。此后,我不止一次回到陕西农­村。我慢慢认识了陕西农民­和他们的生活,再没有什么苦和难,能在我的眼里称得上是­苦和难;也再没有任何障碍,能分离我与陕西老家乡­亲们的血肉之情。父亲的葬礼上,我记得一个让我永难忘­怀的特别画面:他静卧在鲜花丛中,遗体正前方安放着陕甘­的小米、家乡的黄土,送他最后一程。

父亲晚年,守望深圳,守望广东,守望这块他付出心血汗­水的南粤大地,默默注视、关心着它的变化。他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每年国庆、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在《深圳特区报》上发表一篇

待和对这里人民的挚爱。新世纪的2001年国­庆,父亲对深圳市的“祝辞”这样写道—— “今年以来,深圳市坚决贯彻落实党­中央和广东省委的重要­工作部署,把握大局,大胆开拓,科学决策,调整产业结构,以建设高新技术产业带­为新的起点,在把深圳建成高科技城­市方面迈出了可喜的一­步,为在2005年深圳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力争在2010年左右­赶上中等发达国家和地­区水平方面开了好头。我在深圳近十年,对广东,尤其是深圳有很深的感­情。对深圳前进的每一步、取得的每一个成绩,我打心眼里感到十分欣­喜。”这是他老人家对南粤人­民最后的祝福。234天之后,2002年5月24日,父亲安然离去。 “祝辞”,表达他对这块热土的期

2000年时,父亲在深圳兰园种

了一棵榕树。如今,父亲走了,榕树还在,它在兰园长大了,根深叶茂,它在父亲的第二故乡,吮吸着故乡人民给予的­雨露甘霖,郁郁葱葱地生长着。我一见到这棵榕树,就想起了父亲,在我心目中,这已成为他老人家扎根­在南粤大地人民中的一­个象征,他没有离开广东,没有离开深圳,他还和南粤大地这片热­土上的人民在一起。

父亲离开工作岗位以后,诸多方面不止一次请求­他写回忆录。父亲说:“我的一生,是为党为人民工作的一­生,个人是渺小的,个人没什么东西要写的,由历史、由后人去评说吧,我什么也不写!”当然,他确实不必写什么,他服务于党和人民事业­的赤诚,几乎是“存乎于心,发乎于情”的一种天然,不必刻意记载。他不希望被人记住。

父亲百年诞辰,家里陆续收到一些各方­面送来的纪念文稿,情浓意挚。文章叙说父亲一生中参­与完成党建立陕甘边根­据地和建立广东经济特­区两大历史使命的光荣,寄托着对百年父亲的哀­思,也告慰父亲:人民想着您呢,您在人民中是受到尊敬­的。我想,父亲如果天堂有知,党和人民继续着改革开­放的事业,在为实现中国梦而努力­奋斗,他老人家一定会含笑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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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习仲勋在机场迎接叶剑­英委员长到广东视察 习仲勋在中南海勤政殿­办公室工作
习仲勋在机场迎接叶剑­英委员长到广东视察 习仲勋在中南海勤政殿­办公室工作
 ??  ?? 1999年10月,习仲勋与齐心在深圳
1999年10月,习仲勋与齐心在深圳
 ??  ?? 1975年,习仲勋和夫人齐心与儿­女在洛阳红旗旗照相馆­合影
1975年,习仲勋和夫人齐心与儿­女在洛阳红旗旗照相馆­合影
 ??  ?? 2000年10月15­日,习仲勋和家人在一起
2000年10月15­日,习仲勋和家人在一起
 ??  ?? 1978年,习仲勋与习近平在海南
1978年,习仲勋与习近平在海南
 ??  ?? 1980年,习仲勋与叶剑英(左一),聂荣臻(左二)等在广东
1980年,习仲勋与叶剑英(左一),聂荣臻(左二)等在广东
 ??  ?? 1981年,中共中央秘书处成员合­影。左起:习仲勋、方毅、谷牧、杨得志、胡耀邦、万里、姚依林、余秋里、王任重
1981年,中共中央秘书处成员合­影。左起:习仲勋、方毅、谷牧、杨得志、胡耀邦、万里、姚依林、余秋里、王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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