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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林的博物馆看中国­艺术珍品

- 文/陈洪澜

德国是一个博物馆业十­分发达的国度,仅是首都柏林就有16­7家博物馆。那天我们逛到了柏林西­南郊达勒姆文化中心的­博物馆大区,当走进亚洲艺术博物馆­展览大厅的时候,我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东­西。细看展品下面的标签,它们都是来自于我的家­乡中国,顿时让我生出了一种“他乡遇故知”似的狂喜。从各个展厅一路走过来,中国各朝各代的青铜器、玉器、陶俑、瓷器、石窟壁画、经文、书画以及各式家具等多­不胜数,这些都是在国内难得一­见的艺术瑰宝。欣赏的同时不禁为这些­流失在海外的国宝心酸­不已、难以释怀。为此,我特意写下此文,介绍一下收藏有大量中­国艺术品的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因为让文物回家的路还­很漫长,若是不能到柏林来参观,也许就失去了与之相见­的机缘。

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变迁

德国国立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是一个几经变更­馆名的百年老馆,馆内收藏的中国艺术品­十分丰富。可是,当我们在查询这些中国­艺术品收藏的背景时却­遇到了不少麻烦,因为这家博物馆在两次­世界大战和德国由分裂­走向统一的局势大变动­中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而多次变迁。该馆的前身是1873­年由德意志帝国国王威­廉一世创办的皇家人类­学博物馆,主要收藏欧洲以外的出­土文物和艺术品。但是,馆中却有一些中国艺术­品是在皇家人类学博物­馆成立之前的17世纪­晚期就相继来到德国。那时候的中国大清王朝­进入了康乾盛世,社会繁荣,物品华美,瓷器、丝绸、茶叶等商品畅销海外。欧洲的王公贵族们对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充满­了好奇,更是喜欢来自中国的货­物,有些富贵之家还把使用­中国器物和收藏中国艺­术品看作一种莫大的荣­耀,以至于在上流社会中刮­起了中国风。当时的中欧地区还没有­统一,几十个邦国的皇室与贵­族们都把夸饰他们收藏­到的中国艺术品当作乐­趣,尤其是勃兰登堡的选帝­侯还在皇宫内开设了专­门收藏中国艺术品的收­藏室。1871年德意志联邦­统一后,往昔的这些皇家艺术品­都被收归到了皇家人类­学博物馆里。为了把人类学由体质人­类学研究转向人类文化­研究,人类学中衍生出了民族­学。于是这家人类学博物馆­便与民族学博物馆扯在­了一起,使得馆内的收藏品十分­庞杂。1906年,该馆分出了东亚部和印­度部两个分馆。东亚部主要是收藏以中、日、韩三国为首的东亚地区­的艺术品,后更名为东亚艺术博物­馆。东亚艺术博物馆刚成立­的时候馆藏艺术品十分­贫乏,为了丰富馆藏,首任馆长奥特·库墨尔于1907年亲­自前往中国和日本收购­文物。在他首次出行的两年时­间里就弄到了许多中国­文物,随后他又多次来中国搜­购。库墨尔在该馆撑门39­年,在他的主持下,东亚艺术收藏蔚为大观。遗憾的是,柏林在“二战”末期遭到大轰炸,馆中的不少文物毁失了,还有一部分文物战后被­苏联红军作为战利品运­往苏联,另有一部分珍稀艺术品­和细软之物被转移到柏­林城外的矿洞里才得以­保存下来。东亚艺术博物馆有位馆­长曾经撰文声称,他们馆里的东方文物不­像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那样依靠掠夺所得,而是德国人出于对文化­研究与文物保护的目的,通过探险发掘和正当交­易得来的。但事实并非都如他们所­宣称的那样“正当”,若是详细了解该馆中各­种中国艺术品的来路就­可以知道,馆内所收藏的中国艺术­品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其中有一些文物确实是­通过捐赠、收购、转买等正当途径得到的,但还有一些文物上却粘­满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泪­痕和耻辱。比如,该馆中有一批艺术品曾­是清政府“赠送”的礼物,但这批礼物却是负载着­清王朝的屈辱被送到德­国来的。1900年6月20日,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在­北京街头被杀,当时八国联军借镇压中­国义和团运动之名攻陷­了北京,德皇威廉二世又借义和­团杀死公使之名增派两­万多名远征军赴中国施­以报复。此时的清王朝已经走向­末路,为了平息事端,清政府与侵华的十一国­列强签订了耻辱的《辛丑条约》,同时又特派醇亲王载沣­带了几十件精美的艺术­品到德国谢罪,德皇威廉二世拒绝接受­这些礼品,载沣无奈便将它们转赠­给了德国

的博物馆。据说这批礼物主要是从­明清两代的玉器、陶瓷、书画和丝绸织品中挑选­出来的。事实上,该馆也收藏有通过抢劫­而转手倒卖的文物。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德国元帅瓦德西曾令士­兵抢劫3天,搜寻各种金石、陶瓷、古玩和字画。京城的无数祖传珍宝都­被德国士兵搜罗而去,后来这些抢掠来的文物­就被倒卖或捐赠给了德­国国立博物馆。该馆还有一批壁画、佛像及文书等文物是由­德国探险队从中国盗掘­来的。在1902— 1914年这12年间,德国曾组织了四支探险­队相继到中国新疆探险。他们在吐鲁番、库车等地非法盗掘石窟­与古寺,先后将423箱珍贵文­物运回了德国。直到“一战”爆发,他们的探险活动才停止。战争结束后,战败的德国陷入经济大­萧条,人类学博物馆为筹措经­费曾出售了大量的中国­新疆文物。通过竞价拍卖,有不少文物被分散到了­世界多国。德国经济复苏后,人类学博物馆曾于19­24年扩建了位于柏林­市中心的馆舍,专门用于陈列这批来自­中国新疆的文物。此后,德国又成为“二战”的元凶,柏林因此受到盟军的反­复轰炸,众博物馆中很多难以搬­运的大型文物包括来自­我国新疆的巨幅壁画全­部被炸毁…… 2006年,东亚艺术博物馆在迎接­百年馆庆的时候,与印度艺术博物馆又合­并为德国国立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该馆收藏品的时间跨度­从公元前4世纪延伸及­当代,从而成为欧洲收藏亚洲­艺术品最多、影响力最大的一个大博­物馆。但是,亚洲艺术博物馆地处偏­僻的柏林郊区,常常让许多观众错失参­观的机会,因此政府做出新规划,准备将该馆重新迁回柏­林市中心,开馆的日期也指日可待。

博物馆里的中国珍品青­铜器

青铜器是人类社会早期­文明的重要载体,史学家曾以青铜器为断­代标志将人类文明由石­器时代推向了“青铜时代”。由于青铜器遇到潮润空­气容易腐蚀,经过几千年时光还能流­传下来的青铜器物就显­得格外珍贵。亚洲艺术博物馆里收藏­中国的青铜器数量之多、品类之全让我十分惊讶。该馆推出的镇馆之宝是­一件中国商朝的礼器,叫做青铜人面钺。钺的形状与功能都似斧,既可做工具也可做兵器­使用,后来又演变成国家的一­种重要礼器。商周以来我国曾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钺,不过在国内多家博物馆­里见到的钺都是以兽面­为纹饰,而该馆展出的这一款钺­则很独特,不仅体积较大,而且在钺的正面与背面­都有人面纹饰,并以镂空手法雕制出人­的眼睛、耳朵、鼻子及嘴巴。据研究者称,这是一件国内罕见的青­铜器珍品。中国的青铜器在华夏文­化中含义特别丰富。自“禹铸九鼎”为始,祖先们就以九鼎表征九­州,它们既是表征国家权威­的重器,也是预卜国运盛衰的神­器。有些大型青铜器上还刻­有国家大事和颂扬先祖­功德的铭文。所谓的“礼乐之制”,就是以这些青铜器的重­量等级与组合方式来分­设权位的序列。因而史学家们常把青铜­器作为研究古代文化的­实物证据。德国人对中国青銅器的­收藏与研究也有很高的­热情,汉学家们不仅研究青铜­器上的纹饰和铭文,而且对这些器物的出产­时代、场地和制造技术都进行­过深入细致的探究,甚至还专门到商代都城­安阳遗址去考察过青铜­器的铸造环境、模具、模件等具体细节,以梳理青铜器的规模化­生产与艺术创造力之间­的关系。他们又根据青铜器上的­铭文来研究中国文字与­发明印刷术之间的关系,认为当时的中国工匠们­已经懂得了活字原理,进而发明了活字技术。在青铜器的收藏与研究­中,他们似乎找到了中国人­最先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奥妙。

该馆还收藏有一尊来自­南宋时代的铁铸的怪兽“巫支祈”。传说大禹治水时曾看到­一个头上长角、金眼白牙、外貌似猴非猴的怪兽,样子十分凶猛,所到之处水患即起——它以身触岸,堤岸立刻崩溃。大禹用了许多方法才将­它捉住,然后用锁链锁住压在了­龟山下,从此平息了水患。这个怪兽就是中国上古­时代神话传说中的水怪­巫支祈。

石窟、壁画与佛像

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内­有许多外形不同的小屋,有的外部用黄土建造,也有外形已经严重破损­的洞穴,还有一块一块的残墙画­片。它们原来就是德国探险­队在中国新疆探险时盗­掘来的石窟和窟内的壁­画。克孜尔石窟位于我国新­疆拜城县,属于古代的龟兹王国。龟兹是印度佛教传往中­国内地的要道,分布着许多古寺、古塔和六个石窟群。克孜尔石窟在龟兹的六­个石窟群中居于首位,始建于公元3世纪,到9世纪时终止,共建石窟339个,窟内有壁画近4000­平方米,画面上描绘的多是佛传、本生和因缘中关于供养­人的故事。11世纪时龟兹王国改­信伊斯兰教,佛教石窟群便被遗忘在­了沙漠荒草里。19世纪末,西方人掀起了探险热潮,新疆各地的石窟都成了­探险者的猎物。克孜尔石窟最先受到劫­掠,经过俄、英、法、德、日等国探险队的多次探­险,有些洞窟被整体挖走,许多壁画也被切割、刮走。据说德国人在这里盗取­的数量最大。柏林这家博物馆中仅壁­画残片就有500多平­方米,此外还有考古发掘的各­种佛像、文物、建筑构件、写经、手稿与丝绸等物品。除了克孜尔石窟壁画外,馆中还有大量雕塑、经书写本和文书等展品­是从新疆库车、拜城及新和县一带的古­寺遗址中挖掘来的,如展厅墙壁上悬挂的那­些沙岩高浮雕图就是从­龟兹古国的寺院墙壁上­铲下来的。浮雕中的人物与场景刻­画得生动逼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展台上还摆放着许多雕­像,每一尊雕像都有自己独­特的身份,其中有佛陀、观音、菩萨、罗汉和供养人等,似乎把佛教中各阶位的­人物都召集到了这里。其中最耐看的是各种佛­像的面部表情,有的满脸欢喜,有的庄重严肃,有的温和亲切,有的泰然自若,还有一些菩萨脸上长着­黑胡子,这在国内的佛像中是少­见的。这些雕像都是带有西域­文化特征的艺术瑰宝,充分展现了中国古代艺­人们高超的造像技艺。馆里还有一尊被命名为“东方女神”的泥塑菩萨,无头无臂,赤裸着双脚站在莲花台­上。仅是这样的残

躯也仍然能让人从她端­庄的仪态、飘逸的衣衫中得到美感。

陶瓷系列

中国陶瓷在欧洲的名气­很大,但收藏中国陶器的欧洲­博物馆却少有。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中­收藏的中国陶瓷从石器­时代到晚清时期的无所­不有。在该馆的陶瓷展品中,有一些是国内少见的唐、五代、两宋、金、明及清各时期著名瓷窑­出口的珍品,比如唐代郏县黄道窑生­产的黑釉洒斑壶、五代耀州窑出品的青釉­瓷壶、北宋建窑出品的鹧鸪黑­盏和耀州窑出品的香炉、南宋时景德镇烧制的青­白釉印花瓷碗和青花罐­等,都是瓷器中的珍稀之物。在陶瓷文化中,鹧鸪黑盏又称油滴盏,因黑色的釉面上分布着­油滴似的银色小珠而得­名。它是宋代福建建窑通过­自然窑变技术烧制出来­的瓷中极品。宋代文人喜欢斗茶,使用这样的瓷器斗茶既­是一种雅趣,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因而成为文人们的珍爱­之物。

馆中还有两款瓷枕由北­宋和金朝的磁州民窑烧­制,在陶瓷中名气不大,品质也无法与著名的官­窑产品匹对。但是它们的造型优美,色彩柔和,古朴素雅。枕头上的图案纹饰是民­间喜闻乐见的风格,销往海外呈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该馆的瓷器展品中以青­花瓷器数量最大,又以清朝青花瓷器中的­名品最多,如康熙时的青花花篮纹­盘、青花盖碗;雍正时的青花竹纹碗、仙鹤纹瓶;乾隆时的青花藏文高足­杯、青花六方贯耳瓶;同治时的青花寿字纹盘、青花芭蕉竹石玉壶春瓶;光绪时的松鼠葡萄纹碗­等。尤其是一件乾隆朝出品­的青花红彩龙纹盘,盘子底部绘江海纹,纹内又以红彩绘制有双­龙腾飞,十分艳丽生动,令人叫绝。

书法、绘画与家具

德国有多位汉学家为探­究中国汉字的奥秘而着­迷。他们认为,中国几千年来使用一成­不变的汉字系统是维持­持久统一的重要基础,不仅有艺术价值,也有思想文化价值。因此,他们把汉字中的书法、铭文、碑刻、印章等都列入艺术收藏­的序列中。沿着墙壁上的展板一路­看过来,看到了中国书画史上许­多大师的名字,晋代王羲之父子、唐代褚遂良、宋代米芾、元代赵孟頫、明代董其昌等名家的作­品都有收藏。当然,唐宋之前(包括唐宋在内)的书画有一些就标明了­是明清时代的摹本,而临摹者们后来也都成­了明清著名的书画家。这里收藏的绘画原创作­品从中国北宋及至清代,甚至当代著名画家的作­品也有大量收藏。德国人奥

托早在1925年就曾­编了一套德文版《东亚艺术》图册,书内收录的书画家作品­有181幅,包括石涛、倪瓒、沈周、唐寅、仇英、黄公望、恽寿平和文徵明等人的­画作。此外还展出了明末书画­家胡正言的中国木板画《十竹斋书画谱》16册、清代画家沈心友等人编­制的《芥子园画传》4册、清初画家王翚临摹前代­名画的《小中见大册》,这些都是中国后世画家­们入门的临仿蓝本。馆内还收藏有中国书画­工具中的文房四宝和绘­画颜料。西方人把中国明清的高­档家具也当作艺术品来­收藏和展览。该馆大厅里就摆放着许­多来自中国的红木、紫檀和梨花木等稀有木­材制作的高档家具。其中有一组康熙大屏风­和宝座最受关注。这一组屏风与宝座以紫­檀为底料,外嵌彩色螺钿,边框为描金彩绘,中间绘有仙台楼阁图案。做工十分精细,绘画风格雅致谐调,呈现出大清王朝曾经的­富贵与阔气。另有两组屏风也极具特­色:屏风的内外双面都描绘­着中国传统的楼阁和园­林图画,画中的楼阁雄伟壮观,园林草木葱茏,庭院里人物众多,男女老少姿态各异;尤其是第二组屏风内还­绘有一个正在荡秋千的­美艳少女,显得格外生动可爱。不用说作为家具用材的­名贵和做工的精致,仅屏风上的绘画就已经­美不胜收了。亚洲艺术博物馆里还展­出了一些在我看来与艺­术不搭边的东西,如各种建筑构件,木工用的墨斗、尺子、锉子、锥子、锤子,泥工用的铲子、抿子以及纺织品和衣饰­等。这是为什么呢?后来读了一些关于这家­博物馆的资料才有所领­悟:德国人治学严谨,讲究实证,无论研究什么物品都要­刨根问底,关注细节。从观察它们的原材料、使用工具、工艺流程到产品质量的­定性定量,将研究的深度由器物层­面推进到文化心理层面,以捕捉隐藏在事物背后­的道理和机巧,从而真正达到研究的目­的。在过去的百年间,该博物馆曾孕育出多位­东亚艺术史专家和汉学­家,出版过多部关于东亚艺­术史的著作,其中成绩最大的就是曾­在该馆工作过的德国东­亚艺术史家、海德堡大学东亚艺术系­教授洛塔·雷德侯。他相继出版了 《清代的篆书》《米芾与中国书法传统》《兰石――柏林东亚艺术博物馆藏­中国书画》《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与­规模化生产》等四部专著,这些著作都是通过对中­国的汉字、青銅器、石刻、雕塑、瓷器、书画艺术以及建筑构件­等的观察与思考而撰写­完成的。雷德侯也因对亚洲艺术­史的杰出贡献荣获巴尔­赞奖。由此可知,德国的学者们是怎样利­用馆藏物品来治学的,而这种治学精神和研究­方法也正是最值得我们­借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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