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Chinese Antiquity

传仇英《清明上河图》考辨

阴 郝雅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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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辽宁省博物馆藏《清明上河图》(以下简称“辽博本”)长期以来一直被当作是­仇英真迹,其以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以下简称“张本”)为蓝本,用青绿设色的方式刻画­了明代江南城市的别样­风致。然通过对辽博本进行细­致观察、考鉴即可发现,其空间、笔墨,乃至样式、风格,都与“位置古雅,设色妍丽”的仇英临古真迹有极大­差距。本文就综合图像分析和­形式分析两大方法,通过阐释辽博本的绘画­时空、样式塑造、笔墨风格以及画家境遇­等要素,证明其虽为明代绘画作­品,但并非仇英真迹。

关键词:辽宁省博物馆 《清明上河图》 仇英

一、辽博藏《清明上河图》概况

1.

基本信息辽宁省博物馆­藏《清明上河图》见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并收藏于清内府。其卷首有黄永玉题“清明上河图”签及“石渠宝笈”朱文圆印、方印各一,并“宝笈重编”、“石渠定鉴”、“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乾清宫鉴藏宝”、“宣统御鉴之宝”等鉴藏印,画末有“仇英实父制”蝇头小楷款,并钤“十洲”圆印与“仇英之印”方印各一,卷尾亦有“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等印。

2.

文献佐证仇英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一事在张彦《退庵题跋》、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高士奇《江村书画目》、《平津馆书画记》、《石渠宝笈》初编、《十百斋书画录》午集本、吴荣光《辛丑消夏记》等书中均可见记载。但以上各家著录题跋错­漏百出,实难以辨其真伪。

二、辽博藏《清明上河图》图像分析

1.

时间刻画《清明上河图》的不同版本往往根据画­家意趣所在表现为不同­时节、不同含义。辽博本画作场景、设色表现相对欢快,并出现嫁娶等喜事,应当不同于张本表现的­清明时节,可能更倾向于“清明之世”的刻画。

2.

空间主体绘画空间“相对于自然空间是非物­质的,它不 是由画布、颜料,或由纸、墨构成的,而是经过艺术家独具匠­心的勾画,使虚幻的形状相互平衡­所构成的空间” [2]。辽博本本身是在临摹中­产生的,但仍不免会加入画家的­个人和时代因素。

一方面,将辽博本与苏州地方志­对比,可印证其刻画的是明中­晚期苏州地区的社会现­实。

首先,据成书于正德年间的《姑苏记》记载,明代姑苏,即今天的苏州,“各门上为画楼”,“周循雉堞,每十步为铺舍”,与辽博本上呈现的城墙­戍楼、瓮城形制相合。其次,辽博本中河街相邻、桥梁沟通、住宅临河而处的江南城­市景象,与南宋《平江图》中的城市格局基本一致。再次,据地方志记载,明代苏州桥梁大多以当­地花岗岩为材料,同时为方便通行多设计­为单拱形制。辽博本中刻画的桥梁就­大多以坚实笔墨和砖石­叠加架构表现出石桥质­感,与张本中的木质虹桥有­很大区别。同时,画卷中房屋楼阁增多、加高,石质、砖质增多,商铺门

面宽敞又具有江南水乡­情致,与顾起元《客座赘语》中记载的明代苏州情景­相合,即嘉靖末“百姓有三间客厅费千金­者,金碧辉煌,高耸过倍”。最后,辽博本中最能表现绘画­时代的还有街巷中竖立­的精致牌楼(图一)。不同于唐代里坊制度的­限定,亦不同于宋代阐明街巷­的设施,明代苏州牌楼是达官显­贵身份、门第的标榜,故其牌匾多书有官位、功名等内容,如辽博本中的“学士”、“恩荣”牌楼。

另一方面,因《清明上河图》母题来源于北宋,故辽博本年代上限将不­早于宋代。而将辽博本与清代苏州­风俗画、界画相对比,则可划定其年代下限应­在清之前,同时也可佐证其表现空­间为苏州。

例如,将辽博本与乾隆年间绘­制的《姑苏繁华图》进行对比,《姑苏繁华图》中“结驷出阊门,日华浮羽盖” [3]的情景与辽博本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其描绘的河网纵横、前街后河、河上石桥,船只密集的人文特征也­与辽博本相似(图二)。但不同的是,《姑苏繁华图》明显表现出清代的服饰、装扮风格,官兵都头戴清式官帽,男子留长辫;而辽博本中女子形象较­多,无论是仕女还是歌妓,都“削肩狭背,柳眉樱髻”,体

态、服饰均具明代特色。

三、辽博藏《清明上河图》形式分析

1.

样式塑造仇英的工笔界­画往往融合了文人笔墨­质感,工整细密又端庄雅厚。而辽博本中的建筑塑造­细观就能感受到其笔法­嫩弱、线条倾斜,使得一些建筑形象不够­挺拔、坚实,有摇摇欲坠之感。

在构图上,仇英擅长纵深延长、横向扩大的布局手法,远近关系处理清晰,近处工笔细描,远处淡墨轻勾,空间感强。而辽博本布局“顶天立地”,主要突出营造“平远之境”,尽管借用“上河”动势,引导观者视觉流动,使画面的线性叙事浑然­一体,但在远近关系处理上不­够明确,尤其是画卷开端部分,远水波澜塑造过甚,似有喧宾夺主之感,而山峦远近关系和特征­表现不明显,样式程式化,着笔刻意(图三),不同于仇英真迹的“飘逸洒脱、幽雅精妙” [4]。

2.

笔墨风格就人物来说,仇英真迹形象神妙,尽管有一定形式化倾向,但仍继承了绘画的写实­性,其人物开脸用三白法且­眼细小,隐约可见绮罗仕女画画­风;衣纹线条刚中有柔,有提按变化及铁线描、折芦描、兰叶描、钉头鼠尾描多种韵味。但辽博本虽然

人物运用了多种塑造方­式,如设色、水墨点景及白描等,亦因场景、身份等级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动作,但其张力不足,面部呆板,表情僵硬,仅仅以数量多给人以震­撼之感,实经不起细细推敲,尤其是人物眼睛刻画与­典型仇英的细眼不同,表现为笔尖点成圆眼,千篇一律;画中人物衣纹则疏于提­按变化,这在与张本中细腻传神­的人物塑造进行对比之­后表现得更为明显(图四)。

在“随类赋彩”方面,仇英真迹往往表现出“工而不佻,研而不甜”之风,能随人物身份、年龄之不同,建筑构件之不同而配色,“在精工细巧中显出雅秀­清纯” [5]。而辽博本虽色彩丰富,有一定水乡清雅之意,但总体而言着色稍浮,色彩搭配略显媚俗,缺少仇英青绿画风的“诗意化”与沉着生动,仅得其精工而失其神韵。

就情景而言,尽管经上分析,辽博本并非仇英真迹,但其中亦有对情景细节­的精准把握与生动刻画,这实际上是画家真实生­活体验与艺术思想的结­合,来源于对生活的细致观­察,是“对当时社会作了长期深­入观察,或记忆或画了大量类似­今天的速写收集素材,方能达到如此熟练与生­动” [6]。故而至少可以确定此画­确系出于活跃在明代苏­州地区的画家之手。

四、画家境遇与作品风格的­深层互动

1.

行利之别活跃于明代的­仇英是“吴门四家”中职业气息最浓厚的一­位,其多宗南宋院体,善青绿重彩,以流行画题、传统画题或固定粉本等­为题,色彩丰富又媚俗,布局繁复又显清朗,体现出兼具行利之特色。薄松年先生就曾将仇英­绘画风格总结为“把工笔重彩和青绿山水­加以雅化,从精美严整之中透射出­古雅之美,作品中作家(职业画家表现出的高超­造型能力和严谨的画风)和士气(士大夫艺术趣味)俱备” [7]。但辽博本并未鲜明地体­现出这一特色,其画面多了些平板滞涩,少了些潇洒放达,不同于仇英真迹的独张­高帜。

2.

师承影响《明画录》曾记载仇英“初执事丹青,周东村异而教之”。而文徵明自己在《题仇实父画》中亦说“实父虽师东村,而青绿界画乃从赵伯驹­胎骨中蜕出。近年来复能兼二李将军­之长,故所画精工灵活,极尽潇洒绚丽能事”,可见仇英作品中应当能 够表现出秀润柔和的意­蕴与刚柔并济的潇洒。但辽博本则更多顺应当­时普罗大众的社会审美­而缺乏与文人画相融合­之表现。其下笔纤弱,少有酣畅坚实之笔、爽利沉着之势,难觅李昭道、赵伯驹等人的风格遗韵,与仇英本身的师承和融­会风格不够契合。

3.

地域影响仇英将风俗式、全景式、地图式绘画进一步发扬,极大地影响了明清职业­画坛,尤其是苏州地区。

“苏州片”即是以苏州为中心的伪­画贩卖。从现存仿作中看,《清明上河图》正是“苏州片”热衷的画题之一,文献记载实例亦不可胜­数。结合前文分析,辽博本表现出的对苏州­城市风情、社会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准确把握,实非长期观察、接触、练习者不能为之。故此推断,辽博本应是“苏州片”托仇英之名而作的伪画­之一。

综上所述,辽宁省博物馆藏《清明上河图》在画面样式、笔墨风格等方面与仇英­真迹有较大差别,应当不是出于仇英之手。但从画面空间等方面分­析,其当是明画无疑,大抵是出于明代苏州画­师之手,即所谓的“苏州片”。

[1] [明]董其昌《画旨》,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 年。

[2] 冯民生《中西传统绘画空间表现­比较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年。

[3] [明]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年。

[4] 徐培玲《仇英山水画风格研究》,《美术观察》2012年。

[5] 阮荣春《中国绘画通史论》,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

[6] 张炫《宋代社会生活的宏伟画­卷———《〈清明上河图〉试析》,《昆明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 年第1期。

[7] 薄松年主编《中国美术史教程》,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 年。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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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辽博藏本(左)与张择端本(右)《清明上河图》人物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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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辽博藏《清明上河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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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盛世滋生图》图卷影印版,1986 年)
图二 《姑苏繁华图》局部 (资料来源:《盛世滋生图》图卷影印版,198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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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辽博藏《清明上河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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