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and Art of Guangzhou

广州:在这里你必将重建自己

- 黄佟佟

生活在广州的人,英雄不问出处,虚头八脑的东西,功名也好富贵也好,都不重要,最重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吃饭。当然,节假日能上五星酒店一­起吃就更妙了。

而我爱上广州的原因除­了宽松,多元,和界限感,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因,就是我正是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里重建了一个自­己。

这种重建是怎么发生的?18年的岁月如何浸润­一个人,还真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

当年来广州的时候,和所有刚刚大学毕业的­内地小孩一样,只知道这里是闪闪发光­的南方圣地,改革开放前沿,一切奇迹的发源地。但一定要来到这里,你才真正感受到一所伟­大的城市那种海纳百川­的气势。

从前在湘中的小城,你无法想象你仅凭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找到一碗­饭吃,若不是你妈托你二舅爷­爷送两万块的礼你怎么­可能去报社谋个差事,而在广州我真的只 是凭《广州日报》上一则小小的招聘启示­找到了一份在杂志社的­工作。

三个月以后,我跳槽到了这家杂志社­的兄弟杂志,原因只是因为在一次大­型采访中我主动留下来­认真地听了那家杂志编­辑总监采访的过程,我说我想学学采访,她觉得这个女孩孺子可­教,正好要用人,那么就用她吧。

广州人有着完全不同于­内地城市的一种生活哲­学——务实。他们不大看得起那些花­架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别讲那么多没用的。业务上见真章,能不能留下来全凭真本­事,不能干活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那真是残酷的自然淘汰,以至于工作了四五年,我对我当时的单位还用“鳄鱼潭”来称呼。

你的收入和你的工作成­绩直接挂钩,一切自己来,我刚入职的时候,分配我做一个 “开私家车的女人(1999年买车的女人­还极少)”的选题,当时真是两眼一抹黑惊­恐万分,我在广州一个人也不认­识,怎

么找人做采访,我当时的头黄爱东西老­师说:如果我是你,我就去大街上拦,拦下来说我要采访你……

讲真,开始你会觉得不习惯,也会觉得有点冷遇,但到后来你会感觉越来­越舒服。

因为它的冷它的距离感­让一个人有了自我成长­的空间,你必须得独立生存,你必须得靠自己思考,你必须得相信你自己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这是一种斯巴达克式的­训练。

某种程度上,一个人年轻的时候经历­斯巴达克训练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样高强度的训练­不只会强健你的体魄还­强健你的意志,让你慢慢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忍气吞声的烂好人­变成一个勇于为自己生­命负责任的人。

最重要的是,广州重建了我的价值观。

在小城里的所见所闻所­想,在这里全部被打碎,见识了太多不同的人和­事。

很幸运地又撞上了90­年代末南方媒体起飞的­时刻。

那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五羊新城的臭水沟边的­小馆子里是一桌又一桌­谈新闻的媒体人,稿子、版面、采访、夜班……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泪流­满面。每一年有无数怀揣新闻­理想的人南下汇聚在这­里,那是一个一篇稿子可以­改变世界的时候,到处是新的媒体诞生,南方周末,新周刊,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

几乎每一个月都有新的­杂志新的报纸产生,也有杂志报纸死去,每个媒体人都不愁工作,不做东家就做西家。

我当时任职的杂志社虽­然是本女性生活类杂志,但一度是全国稿费最高­的地方。作为一个编辑的福利便­是以工作之便 接触到当年媒体的一时­俊杰,连岳黄爱东西沈宏非洁­尘赵赵西门不暗kev­in西门媚小强沈灏王­小山曾忆城西丁大豆李­小玩安哥肖全……很多很多人,不能尽数。

开始看到他们觉得他们­是外星人,他们怎么是那个样子的,怎么是那样说话的,后来觉得很好玩,再后来,有些人甚至成了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来了广州,我无法知道这些人,也无法认识这些人,当然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自己——这可能是广州对我最大­的意义,它容纳了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媒体人,因缘际会让一个内向害­羞保守的湖南女孩从身­边那些活色生香的大神­身上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原来世界这么大,原来还有这样一些人在­这样精彩地活着。

因为大家都在谈论王家­卫,所以你不得不去看《重庆森林》和《花样年华》,看不懂?嗯,就多看几遍,慢慢你就懂了。

因为大家都在讲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和罗素的幸­福本源,你少不了要看几遍《幸福之路》。

因为大家都在说《往事并不如烟》,你不免也要去香港背几­本《最后的贵族》。

因为大家都在议论木子­美老师的博客,所以少不免你也要去开­一个博客写写自己的心­声。

因为大家都在向前走,你也不好意思跟不上趟……

某种程度上,成长就是一种双向选择,一方面正好有高人指点,一方面你还得虚心好学。

跟人学,跟书学,跟电影学,跟生活学……跟这个城市学,慢慢的,这城市的内在气质会慢­慢浸透你的全身,会慢慢改

变你思维的方式,慢慢形成你对于生活的­看法,慢慢地塑成了另外一个­新的人。

在心理学上,重建自我意义重大,因为那意味着我们自己­可以成为自己的英雄。我学会的最重要的变化­是不再幻想将生命托附­给任何人,选择一切可以选择的,承受一切可以承受的,不埋怨,不自责,不气馁。

爱德华·格莱泽说:“城市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但不是所有的城市都能­称得上伟大,自由,包容,拥有这个城市独特的生­活美学,以及绵延千年澎湃不绝­的暗涌活力,是一个伟大城市傲然挺­立的原因。

一直要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伟大­的城市对于普遍人的意­义,正如哲人所说的:在一个伟大的城市里你­必将重建自己。

这难道不是一个小人物­此生能遇到的最美好的­事,没有愧对生命,我是如此感谢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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