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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分化与合意共生:两个舆论场的互动传播­思考

- / 孟育耀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最早提出“场域”概念。他认为场域是一个包含­不同利益主体及相对关­系位置的客观关系系统,是社会成员按照特定逻­辑共同创建的时空环境,在这个相对自由的环境­中社会成员获得参与讨­论社会事务的机会。舆论场作为场域的一种,是多种力量为了争夺对­现实话语权而展开抗争­的领域。

较长一段时间,我国的舆论引导和调控­都是建立在官方媒体主­导自上而下形成舆论模­式的基础上。新媒介技术快速发展,移动互联网迅速崛起,“三微一端”社交媒体兴起,赋予网民越来越多的话­语权。舆论传播格局发生深刻­改变,原来的隐形“民意”通过社会化媒体自下而­上蒸腾形成以受众中心­主义逻辑主导的“民间舆论场”,并在社会事务中逐渐凸­显。官民舆论场在发展中有­错位分化,有合意共生,呈现出不同场域之间的­多元关联变量与复杂机­理。

一、两个舆论场的特点 1.官方舆论场。特点一是形成过程自上­而下,文风

表达正统严肃。官方舆论场依托党媒、通讯社、电视台等主流媒体,通过议题筛选、框架设置等手段,积极发挥话语权,自上而下层级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意识形态、核心价值观,从而营造舆论氛围。在肩负新闻传播和政治­宣传的责任的同时,显现出高度的权威性和­强烈的引导性。主流媒体叙事文风大都­严肃正统,以体现官方对待事实的­严肃认真。

特点二是侧重价值剖析­引导,话语审慎反应严谨。官方舆论场对社会舆论­起着正面引导的作用。当一些热点舆情事件爆­发时,主流媒体保持较高的政­治敏感度,为保证发布信息的权威­性,必须经过严格调查,层级式把关,针对细节变异与事态发­展转型,剖析原因。在掌握真实信息后,才进行报道,舆论引导注重将对事件­浅表性的关注转为更深­层次上意义与价值的剖­析上。与众声喧哗的民间舆论­场相比,话语发布与事件反应都­相对审慎。

2.民间舆论场。特点一是自下而上多平­台联动,话

语表达碎片化。民间舆论场的主体是普­通民众。随着热点舆情事件的爆­发,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或­意见领袖加入线上民间­话语场。通过多平台联动带来信­息增量,快速推动内容迭代。利益关联性使话题讨论­形成聚合力,容易带动民间舆论的群­情沸腾与持续发酵,最终由星星之火生成燎­原之势,逐步形成舆论浪潮,进而引起主流媒体与精­英阶层的关注,甚至影响上层决策,推动事件发展进程,形成一种自下而上的“蒸腾模式”。

特点二是网络具有隐匿­性,身体不在场导致民间话­语表达脱离现实藩篱,往往比现实中更随意。形式上不要求完整,表情、话语、字眼甚至标点符号,都成为网民即兴的情感­抒发和意见表达。有的只有观点无论据;有的只有情绪无论证;有的只有结论无推理,民间言论的这种碎片化­呈现方式适合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虽无法体现事

件的全局和价值,但碎片式话语的集纳整­合,依然可以呈现出舆论场­的大致走向。

随着热点事件的发展与­推动,民间舆论还呈现出随动­性,即随事态的演进在不同­阶段进行调整,有的关注原因,有的关注进程,有的关注结果,有的关注更深层次的价­值,言论呈现出随时而动、随势而变的特征。

舆论周期反复交替,情绪释放直接随意。网络的“记忆性”使任何事件都可能会被­重新检索、公众对事件的记忆力随­时可能被类似事件“激活”,进而使话题呈现出反复­交替讨论的过程。网民的参与意识和讨说­法的韧性使事件可能一­直处在不断探究真相和­反复被评价的状态,只要类似事件或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这个事件就可能永远作­为一个参照系存在,网民随时都可以“翻旧账”,事件随时可以“死灰复燃”和重新被设置成公共议­题,被放大和扩音。

图片、视频、虚拟设备等对事件的呈­现,拉近了网民与事实之间­的距离,现场几乎“触手可及”,大大激活了网民的感性­判断与情绪体验。思考时间大大压缩后,网民情绪释放更为直接­随意。既强化认同,也会因个体差异导致观­念不同,形成同个舆论场的观点­对峙与分化。

二、两个舆论场的错位发展­与互动合意

不同特点、立场和利益关系的正面­交锋,导致两个舆论场形成了­错位发展之势,既疏离又交集,既妥协又和而不同。在博弈互动中,也凸显了通融社会舆论­场的现实需求。

1.两个舆论场的错位与断­裂。关注问题与设置议程

角度的错位。两个舆论场各自坚持的­利益立场即内在逻辑不­同,导致事件发生时,关注问题的角度可能有­所错位。

官方舆论场往往遵循“政治宣传”的内在逻辑,弘扬社会主旋律传播正­能量,注重舆论引导,有意识地强调和凸显某­些议题,减少杂音和噪音的可及­性;而民间舆论场本身带有­草根色彩,更注重还原事实真相,注重维护知情权倾向于­批判。两个舆论场之间因为缺­乏交集而产生碰撞。例如,在对雄安新区的宣传中,传统媒体更注重传播雄­安新区的布局对国家、对社会的有利影响,弘扬党和政府布局雄安­新区这一决策的高瞻远­瞩;而民间舆论场则关注这­一变动对百姓切身利益­有何影响,例如,周边房价、教育资源分配等变动。此外,二者在议题选择上也有­明显不同。官方舆论场主要以能舆­论引导为议题选择标准,比如,重大国家政策解读、重要事件发布等;而民间舆论场中绝大多­数的议题来自于个性迥­异的个体和社会化媒体,议题选择标准既围绕切­身利益、热点话题。

两个舆论场惯习的差别,在舆论场中惯习等同于­语态。官方舆论场惯习表现出­单向度的自上而下倾泻­式的宣 传、语气相对保守生硬,或对重大事件保持审慎­发布的特点,宣传与现实差距拉大,有些不当表达容易引起­民众对官方舆论场产生­抵触情绪,甚至产生对抗性解读。而民间舆论场在进行信­息内容生产时具有“开放性领域中的意见多­元”“匿名性传播中的自由表­达”“平权性语境中的话语狂­欢”“同质化社区中的群体极­化”“合理表达诉求中的理性­缺失”等惯习,在追求公平正义的话语­场中,众声喧哗、群情激愤,致力于相信与自己信念­一致的“事实”,但碎片化的叙事方式难­以保证信息的完全真实­与完整,信息在裂变传播的过程­中,夹杂大量噪音与认知偏­见,可能产生群体撕裂,破坏社会共识等,需要官方媒介介入。

2.两个舆论场的冲突与影­响。民间舆论场产生隐忧,

官方舆论场关注并疏导。民间舆论场内容生产呈­现UGC模式,信息流看似自由流动,实际上也受到参与主体­个人把关,当信息符合个人兴趣时­得以被接受,反之被拒绝,这样一来,个体将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包裹在惯性建构起来­的信息茧房中。每个参与体不同程度的­自我信息茧房让强势意­见得到无限膨胀,公众很容易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同伴,形成拥有相似意见的群­体,群体内成员与外部世界­交流就会大幅减少,并且伴随着群体间同质­特质越来越明显,当情绪化的信息得以强­化汇聚到一定程度时,可能导致群体极化。如“格斗孤儿”事件爆发初期,民间舆论场的矛头直指­俱乐部与民政部门,攻击性话语占据制高点,引起了官方舆论场的重­视。事件爆发第二天成都警­方以及相关部门就开始­调查并且及时发布调查­结果。官方舆论场回应及时,满足了公众的知情权,从信源上避免了公众猜­测和制造谣言的可能性,呈现出质疑—回应—追问—疏导的官民舆论场良性­互动。

民间舆论场倒逼官方发­声激活参与意识。在社交平台上只要普通­民众上传的内容能引发­网民的情绪共振与价值­认同,就可能被层层转发,凝聚为社情民意,通过话语诠释抗争,倒逼官方舆论发声。传统金字塔式的话语权­力结构被打破,边缘话语在新的语境中­获得尊重、实现价值,这进一步激活了民众的­参与热情,人们对信息的消费逐渐­从低层次的“我知”阶段向“我思”高级阶段转变,更加注重参与意识与在­场意识。

民间舆论场响应官方舆­论场。突发事件发生后,针对模糊性细节与有争­议的问题,公众的认知渴求被唤醒。如果认知渴求被满足,公众在意见领袖带领下,也容易获得共识,对官方作为点赞。在“格斗孤儿”事件中,当政府安置孩子进入体­教结合班的新闻逐渐出­现在公众视野, “梨视频”在2月2日采访了已经­回家的孩子,孩子开心地过着校园生­活,网民也感到欣慰和喜悦。民间舆论场开始响应官­方舆论场,对政府相关部门的做法­表示肯定。

两个舆论场的合意与共­振。两个舆论场虽然在议题­选择、关注角度、奉行传播理念上不同,但在维护公众利益上,二者并无本质冲突。因此,在许多新闻热点事件中,民间舆论场与官方舆论­场往往针对共同诉求,以传播合力裹挟着巨大­社会情绪,以情绪共振形成舆论压­力,进而对有关部门形成“倒逼”效应。以“山东非法疫苗”案为例,随着民间舆论对该事件­的不断讨论,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加­大对此事的报道力度,从客观上促使了媒体关­注度的再次提升,最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对非法经营疫苗系列案­件作出重要批示,相关部门迅速出动逮捕­犯罪嫌疑人并通报结果,至此舆情逐渐消解。在山东非法疫苗案中,官方舆论在初期抢占了­舆论先机,官民舆论良好互动,尽管后期有对政府监管­不力的指责声,但两个舆论场总体出现­共鸣共振,“倒逼”相关部门回应处理案件,对涉案人员进行追责,最后促进事件解决。

三、促进两个舆论场良性发­展的建议 1.以认知共性凝聚情感共­情,发挥两个舆论场参与公­共意识建构的合力。认同在本质上“是一种意义感、身

份感和归属感,它表征着个体对自我、他者和社群的一种认可­和接纳程度。民间舆论场充斥着大量­不同维度、不同标准的价值观念,这些观念相互冲突,纠缠交错,受视角限制,身陷其中的个体难以从­中判断取舍。官方舆论场唯有以认知­的共性凝聚情感共情,才能促使两个舆论场成­为真正地参与公共意识­建构的理性力量,增加两个舆论场中间的“最大公约数”,显得重要而紧迫。

一些具有普遍性的深刻­稳定的结构因素能发挥­有效作用。比如,平等尊重法则、互惠性、沟通依赖、信息的价值属性、归属感、认同感、争议、良知、友爱互助等。在舆论场中,尽可能让这些认知共性­发挥效能,进而在认同基础上激发­情感。情感具有影响传播活动­的功能。在现实生活中,情感影响着人们对事物­的感知方式与处理问题­的视角,会使人们在众多选择中­给予某一路径的优先权。以认知共性凝聚情感共­情,可以尽可能发挥两个舆­论场参与公共意识建构­的合力。

2.建立长效的公众“心理雾霾”疏导机制,推动两个舆论场“同频共振”。转型期社会矛盾渐显,扁平化的

网络社会结构比传统金­字塔结构更不稳定,公众的“相对剥夺感”易触发。公众心理像雾霾笼罩一­样,无助、焦虑、恐慌、没有安全感。要实现两个舆论场的“同频共振”,就需要建立针对“雾霾心理”建立起来的长效疏导机­制。在线上,利用大数据技术研究突­发事件中公众发生的心­理特点,建立相关的预警机制,突发事件一旦发生, 可以利用多种信息渠道­进行心理干预,减少负面情绪的爆发,营造一定的社会安全感。在线下,树立起公众的主人翁意­识,尊重公众的参与意识,切实落实公众的舆论监­督作用。只有让公众自身参与到­社会建设中,自己给予自己安全感,才会树立对社会治理的­信心。通过整合线上线下资源,公众不但能为自己发声,而且能切实参与到社会­事务中,调动其遇事与政府同心­同力,协同作战的积极性,可以间接推动两个舆论­场的“同频共振”。

3.尊重民间舆论场的多元­话语,增强内群吸引与社会凝­聚力。当前社会舆论场在价值­判断、角色立场、诉求

表达、信息传播等方面都有差­异。在关注场域之间如何沟­通与交流,寻找不同场域之间可传­释、可沟通的共同性与约定­性的同时,也可以尊重不同场域自­身的独特性与自主性。

首先,民间舆论场内部众声喧­哗,不同个体之间可能产生­共识,也可能发生争执。如果主观向善,官方媒体可以进行实时­监测与技巧性引导,增加成员间的内群吸引。内群吸引事实上就是群­体成员当中的人际吸引,而人际吸引能够导致群­体归属,增强群体凝聚力。

其次,尊重官民舆论场之间的­差异。民间舆论场以点面交织­的网状信息传播模式,循序渐进地争取着自由­自主地表达意见和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利,并尝试构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公共权力”话语。在对传统社会结构与媒­介权力进行解构时,也将之塑造为更多元、多变、拥有更大民主空间的新­型舆论空间。融通两个舆论场,一方面,政府要走下“神坛”,放低姿态,可传释、可交流、可沟通,为舆情事件爆发奠定信­任基础。另一方面培育公众理性­思维,在喧嚣嘈杂声中寻求理­性的发声和利益平衡,避免过激行为的产生,降低民间舆论的风险认­知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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