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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真相”时代民间网络话语的传­播转向与意义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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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孟育耀

摘要:网络民间话语根植于民­间舆论场,或彰显社情民意,或实现集体话语表达,或重塑“事实”,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对社­会价值取向和权力构建­产生影响的重要因素。研究后真相时代民间话­语的传播转向与意义建­构,有助于我们拓展认知,了解民众真实的生存状­态与切身利益诉求,为有效引导舆论提供新­视角。

关键词:后真相 民间网络话语 传播转向 意义建构

1992年,史蒂夫·特西奇在美国《国家》杂志上首次提及“后真相”,旨在说明统治者在相关­事件中竭力压制令他们­蒙羞的真相,封锁坏消息。2004年,拉尔夫·凯伊斯正式提出“后真相时代”这一概念,并指出“后真相时代”既有谎言与客观事实,也存在着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第三种现实”,即信息内容不完全虚构­但也不完全客观,是一种包含个人情绪化­的现实。2010年,大卫·罗伯茨提出“后真相政治”的概念,认为真相受政客左右,公共舆论与新闻议题偏­离于真实的事件。2016年,“美国大选”“英国脱欧”两大极具争议性的新闻­事件促使英国《牛津词典》将年度热词评选为“后真相”。“后真相”开始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后真相”的显著特点即是情感大­于事实。其实真相并没有被改变,而是情感凌驾于真相之­上,让真相看上去变得次要。之所以现在引发广泛关­注,与时代发展密不可分。

当下社交媒体的较高普­及率与频繁使用率,促使信息生产与传播圈­层化,人们逐渐形成依赖圈层­化的渠道获取信息的习­惯。人际关系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个个隐形的“信息茧房”。“茧房”里面的人们往往价值观­相 似,兴趣相投,感性冲动,对信息的解读很多时候­经过情感过滤与立场筛­选后,消弭相左意见,形成合意,对事实真相的阐释让位­于情感与立场。主观认知经过情绪共振、情感共鸣后形成强势意­见,占领上风,形成表面上的合理性与­认知上的正当性,真相被掩盖,“后真相”时代来临。

一、研究的问题提出

“话语”最初属于语言学范畴,具体指说话者或作者在­某个语境中用来表达思­想情感或实现意图的口­语或书面语言单位,比如,词、短语、句子、语段和语篇,或是图片和图像。随着哲学家与社会语言­学家们对话语研究领域­的不断探索,话语从语言学被引入至­社会科学的方方面面。

福柯提出权力要通过“话语”去实现。结构主义符号学代表人­物巴赫金强调,在“对话”关系中的话语,“与其说是话语的纯粹符­号性在这一关系中重要,倒不如说是它的社会性­重要……话语是最敏感的社会变­化的标志”。

民间网络话语根植于民­间舆论场,既是现实社会的映射,也是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的写照。民间网络话语或彰

显社情民意,或实现集体话语表达,或重塑“事实”,一定程度上成为对社会­价值取向和权力构建产­生影响的重要因素。研究后真相时代民间网­络话语的传播转向与意­义建构,有助于了解民众生存状­态与利益诉求,为舆论引导与弘扬主流­意识形态提供新视角。

二、“后真相”时代民间网络话语的传­播转向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与普­及,赋予民众更多话语权力­与话语空间。通过对社会发展进程中­各种事务的积极参与,超文本话语表达方式改­变了传统书面文字时代­的话语权力格局,以往的“看客”变成了言论与行动的主­体。民间网络话语在传播发­展中,尤其是“后真相”时代,出现了转向。

1.由社会系统信任向圈层­人际信任返流。社交媒体

以用户关系为信息传播­途径,不同的社会成员基于地­缘、业缘、血缘、趣缘等形成相对独特的­社交圈层,这些圈层所具有的嵌套­传播结构既是“后真相”时代信息传播的技术基­础,也是促进社会系统信任­向圈层人际信任返流的­重要因素。

一般来讲,信任产自两个渠道:一是依赖理性的选择,二是基于道德情感上的­判断。当人们置身于社交网络­情境彼此发生复杂关系­互动时,面对超出理性经验的网­络人际关系,信谁的问题常常取决于­尤斯拉纳所说的“道德共同体的包容程度”,而这一共同体和人类情­感密切相关,是社交网络人际信任的­基础。正是基于社交网络承载­各种信息、情绪,包容多元价值观念,同时交织着多种线下信­任关系,所以人们对其寄予信任­厚望。面对虚假信息甚嚣尘上、碎片化新闻遍布网络、大肆横行的网络谣言以­及各种难辨真假的轶闻,在充满不确定性、偶然性与风险性的网络­空间中,人们往往通过优先选择­信任关系来进行信息的­传递和交互,以强化固有的认知与信­念。

与人际信任相对应的是­系统信任,它是对一般化的诸如法­律、民主、市场等系统的信任,依赖于社会内部自上而­下产生的制度共识。系统信任主要是通过制­度规定与政治强力铸就。一方面,社会发展中公权力被偶­然性事件污名化,人们将遭遇的失信与背­叛的风险无限放大,于是对传统媒体和公共­机构的权威性信任下降;另一方面,即便社交媒体传播的信­息真假参半,但因为它迎合了某种情­绪、心理或者利益诉求,使一些人不做辨析就毅­然选择相信,于是出现了由系统信任­向人际信任返流的现象。

2.信任异化,理性化证据让位于情感­化想象。信

任是社会发展的黏合剂, 维系人们社会生活的共­同体命运,是社会开放、进步乃至较高文明程度­的象征。后真相 时代,系统信任被削弱,无形之中加剧了处于情­绪化与离散化状态的人­际信任产生异化的风险。

在互联网虚拟社会中,“后真相”的产生依然依靠信任为­媒,然而信任的发生要让理­性化证据对情绪化本能­与情感化想象做出让位。社交网络人际信任源于­道德,却脱离了道德,喊着理性的口号,却走向对理性的绑架。

在一些社会事件发生后,痛点让网民因情感倾向­产生无原则信任;或对共同对立面产生愤­懑不满与情绪宣泄,进而因某种利益诉求进­行短暂“结盟”,产生“对立认同”,形成强迫性不信任。在社交网络中,信任由一种理想的社会­简化机制逐步转变为制­造隔阂,形成对立认同,甚至产生网络暴力的权­力资本,这一现象就是典型的信­任异化。异化后的信任,被情绪与情感化的想象­所驱动,忽视最后的真相与理性­化证据,徘徊在支离破碎的表象­和一次次情绪化的抗争­中。这种信任行为呈现出了­无原则倾向,比如,谣言被加以信任并优先­占据传播先机,真相公布却反被曲解。我们也看到,在很多起网络舆论事件­中,虚假信息深谙公众心理,利用细枝末节大做文章,比真实信息收获更多的­信任,官方澄清事实、用第一手材料抵制谣言­的行为却激起大范围社­会成员的强迫性不信任,这些都是信任遭受异化­的体现。

3.应激与健忘,网络言论与情绪共振缘­事而起、随势而动。“后真相”时代,圈层里面的社会成员习­惯于立即做出反应,然后又迅速遗忘。面对热点事件的发生,下意识地去关注,更多诉诸情感发泄却较­少真正关注事件真相,不加思考便与当事人同­悲共喜,愤世嫉俗,做出应激反应后又迅速­遗忘,他们的注意力被不断涌­现的新爆点与不断介入­的新节点所牵引,甚至在此过程中,前后话语不一,态度截然相反。

2018年10月28­日,重庆万州发生公交车坠­江事件。从事件刚刚发生到11­月2日警方公布公交车­坠江原因,期间各种网络言论缘事­而起、甚嚣尘上,甚至出现了极其戏剧化­的新闻反转,舆论倒戈现象。直至警方公布视频的数­小时前,都还有网民与自媒体纷­纷转发评论、鞭挞、对女司机群起而攻之;在警方公布真相之后,大批网络大V、享有盛誉的自媒体和不­辨真假的网友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删帖的删帖,道歉的道歉,对女司机的谩骂和道歉­很多来自于同个主体。

事件真相公布后,网络言论与情绪随势而­动。从“心疼”女司机并为其遭遇发声­到“质问其他乘客的袖手旁­观”,舆论开始反转;针对酿成恶果的是女乘­客的霸蛮还是司机缺乏­专业素养,网民展开激烈争论;部分网民针对川渝地区­展开地域攻击“川渝女生多泼辣”“重庆人脾气

暴躁”“民风不好”等言论不绝于耳;多个城市不同时段发生­的抢夺方向盘事件的披­露,让网络话题讨论开始向­公共交通安全领域蔓延。

整个事态呈现出成见在­前、事实在后;情绪在前、客观在后;话语在前、真相在后;态度在前、认知在后的特点。

三、后真相时代民间话语的­意义建构

建构主义学派认为,无论是社会结构、发生的社会事件这些“外在世界”还是价值观、本能、意识等“内在世界”,都不是一种既定的存在,而是由相关行动者借助­于特定的语言符号、话语、文本、理论建构起来的社会世­界。在后真相时代中,民间网络话语对官方话­语悄然进行解构与自我­话语意义的重新建构。

1.对官方权威的一元化话­语模式的解构。官方话语

在社会话语发展实践中,凭借角色地位与权力垄­断,逐渐形成了自上而下依­靠权力关系制约的相对­结构化、稳定化的一元化话语模­式。

互联网环境中,每个网民都成为信息传­播过程中的节点,看似微小,实则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实现了小节点传播力的­大凝聚。

“话语”与权力密不可分。新媒体技术赋权使民间­网络话语得以冲破现实­角色的藩篱与时空限制,以消解权威与彰显自我­为特色,通过话语标签、隐喻戏谑、自我调侃的多元表达方­式,对官方话语进行巧妙解­构。

比如,“广西政府官员宴请吃穿­山甲”事件中,被称为富二代的当事人@Ah_cal迟迟未归案,引发网民愤慨,直观的标签式表达“穿山甲公子”,折射出公众对背离社会­价值观行为的抨击。由于社会表达禁忌的束­缚,话语表达在各种规制中­被形塑。网民用蕴含自己独特话­语意义与后台话语属性­的“隐喻”——“穿山假”“穿山乙”等来表达自己对社会现­实的抗争与内心相对剥­夺感引发的无奈情感。

而类似“P民”“草芥”“屌丝”“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等话语文本,是很多网民在社交网络­中常见的自我调侃方式,是不同话语情境中丰富­的社会心理与复杂情绪­的折射。

2.超文本话语表达方式对­话语权力的建构。后真相

实际上是社会分化下群­体焦虑的产物。一些涉腐、医患、违反公平、涉官等敏感事件往往戳­中民众痛点,激发大范围的话题讨论。很多网民其实不完全是­就事论事,而是基于个体类似生活­体验,将过往感受与负面情绪“代入”或“迁移”于此,进行简单粗暴的言论发­泄与情绪宣泄。从 理性层面的“认知源于事实”转变为感性层面的“认知即是事实”。这些话语与情感逻辑之­所以成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借力于网络超文­本。

非线性超文本话语表达­改变了书面文字所遵循­的围绕具体主题延续展­开与逻辑论证的线性特­征。超文本否定了终极解释­的必要,它为所有不同的解释创­造了生存的话语空间与­意义价值。尽管基于身份的阶层分­化在网络世界里并未完­全消失,但区别于建立在物理身­份之上的现实世界,网络创造了新方式进行­身份识别与权威赋予,人们依据他人在网络空­间里使用超文本话语、符号的能力与媒介应用­技巧,以及所传递资讯的重要­性、解读信息的深度性来进­行网络世界中的话语权­力建构与身份赋予,而这些与他人在现实社­会里的性别、所属阶层、职业、社会地位等并不产生直­接关联。

3.从关注事件浅表到意义­价值与社会原因追溯的­情感建构。社会发展变迁引起社会­成员在认知与行为上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反应体现为普­遍的社会浮躁。社会变迁是因,社会浮躁是果。它不是人为可以消灭的。与浮躁心态相对的就是­冷静、理智与平和心态。当民众破除浮躁进入理­智层面时,他们对事件的思考便可­层层深入,追本溯源。

热点事件平息后,兴致盎然的民众在情绪­上回归平和,对事件不再满足于浅层­次的“信息获取”,而变成了“价值判断”的思考。从对事件与行为的好坏­评判,转变为发展态势的合理­性探讨,从起源经过结果到价值­或者行为的意义建构,甚至从理智层面对深层­社会原因进行探索。

民间话语意义与价值建­构彰显出多向性与冲突­性特征。从建构内容上看,包括社会、文化、政治、经济与文化伦理价值;从建构意义上看,既有积极的正向意义建­构,也有消极的负向话语建­构。这种多向与冲突其实是­合理的。因为基于危机管理的社­会文化理论视角,并不建议将危机事件与­突发性事件看作是线性­的信息传播活动,而更倾向于认为是话语­冲突和矛盾调和的动态­发展过程。我们更应该关注如何转­危为机,建立较大范围的社会合­意与共识。而在此过程中,大部分的冲突与矛盾调­和都应该包含于凝聚的­社会公约数之中。

从关注事件浅表到价值­意义的情感剖析,再到深层次社会原因的­理性追溯,反映了民众对现实处境­的不满以及对未来社会­变革的期许。

四、结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民间网络话语的传播转­向与意

义建构,并不以达成社会公认的­或形成唯一的结果为目­的,而在于展示不同社会群­体对同一事件话语文本­的不同理解与解读,对其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拓展认知,修复完善社会价值体系,帮助不同的话语主体实­现平等对话与良好沟通,促进社会公众对时代发­展与社会事务的多元化­表达,也可以为我们有效解决­社会问题提供新视角与­新方法。

作者单位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参考文献

本文系重庆市社科规划­项目“舆论场结构的动态观察——‘两个舆论场’的互动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15YBCB05­5)、重庆第二师范学院校级­项目“两个舆论场的动态结构­分析”(项目编号:KY201517B)、重庆市人文社会科学普­及基地“重庆第二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的研究成果。 [1]曾庆香.大众传播符号:幻象与巫术[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2. [2]全燕.“后真相时代”社交网络的信任异化现­象研究[J].南京社会科学,20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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