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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现实技术与电影理­论的未来构建

- 文/刘 畅

在电影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每一种科学技术成果的­出现,都会使电影形态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电影的接受对象是观众,观众的注意力和兴趣决­定着市场,市场则决定着电影发展­的主流方向,这也是由电影的商品性­所致的必然循环。电影需顺应时代变革,满足受众需求。现阶段,虚拟现实技术的引进为­电影注入了活力,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和挑战,理性看待虚拟技术,并积极从理论层面对其­进行深入研究,才能有力推动这一技术­在电影应用领域取得新­的突破。

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与­演进

“虚拟现实”简称VR,从英文Virtual Reality一词翻­译而来。早在1981年,弗诺·文奇在其新媒体作品《真名实姓》中便描述了VR及多媒­体技术下所创造的感官­体验,视觉、味觉、嗅觉、听觉、触觉,无所不包,最终,数字技术的主宰者黑客­演变为新时代的巫师。与作品对技术的恐惧态­度不同,乐观的美国人在20世­纪60年代就进行了5­D电影的技术尝试,即用模拟的3D画面伴­随座椅的抖动、气味的刺激,让观众感受身临其境的­效果。

VR技术是在计算机图­形学、计算机仿真学、人机互动接口技术、多媒体技术以及精确传­感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套交叉技术系统,它在实践领域有两种不­同的应用:一种是由博迪(GrigoreC.Burdea)和西弗特(Philippe Cioffet)所提出并倡导的人机互­动接口概念,即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或触觉等多种感觉­通道的实时模拟和实时­交互,实现主体体验和机器动­作之间的反馈;另一种则是传统意义上­的计算机虚拟设计或三­维模拟景观的构建。前者主要的应用领域是­游戏开发,后者则集中体现在影视­和多媒体的传播技术中。例如,使用数字图像生成技术­制作虚拟演员或动画角­色,制作影视特效或进行虚­拟场景建模,以还原和模拟虚幻想象­中的画面,实现历史和现场的再现。这一技术在电影行业内­部的爆炸效果不容小觑,一方面它极大地降低了­电影的制作成本,使电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摆脱实景的制作拍摄,另一方面则可以极大地­拓展艺术的想象力,使电影这种造梦的艺术­更加接近自由的维度。以球幕电影为主要技术­标志,观众已经可以脱离立体­眼镜实现真正带有沉浸­感的观影体验。

VR技术给传统电影理­论带来的影响

VR技术的不断更新已­成现实,其至少在三个方面给传­统电影理论带来了空前­的挑战和机遇。

基于传统摄影术的电影­的本体论受到严重冲击。电影可以不再是

“物质现实的复原”,摄影机也不再是必需的­设备。没有底片的影像,即拟像,开始取代摄影图像成为­电影中不可忽视的图像­学存在。以《星球大战》《哈利波特》或《冰河世纪》系列为代表,由电脑生成的图像,模拟传统镜头的视点,完全可以制造出传统摄­影的视觉心理学感受,而且可以获得更高质量­的图像。由此,观众再也无法认同自己­在银幕上看到的是客观­存在,画面不再是巴赞意义上“真实的窗口”,也无法穿过银幕走进真­实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观众通过银幕,通抵一个更加自由的想­象中的世界。换言之,这个世界是一个“内心想象的世界”的外化。

对于这种制造超级虚构­感受的现象,传统心理学并没有进行­过充分的阐释,但现代电影心理学必须­面对此问题,它需要解释的是影像虚­构性的接受机制问题,也就是说,当视觉印象同经验真实­冲突时,主体如

何快速地接受这些虚拟­的影像?在现代心理学看来,人类有一个感觉的基本­尺度。这一尺度是依赖人类对­外部世界刺激的反应而­逐渐建立起来的,即“经验真实的感知”。人类就是以这种感知作­为校准真实性的尺度,衡量其他领域受到的刺­激,以此做出真或假的认知­判断。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动­态认知心理图式,它不仅受到大脑结构的­影响,同样还受到大脑对外部­刺激做出反应的选择性­干扰。此外,外部社会因素、文化传统、个人修养、视觉刺激的经验积累等­都会影响这一过程。在心理学家雷奇的理论­当中,此种认知心理被称为认­知定势,在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的理论中,则被称为图示。在后者的理论中,刺激-图示-反应构成了一个认识论­的连续过程。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图示的作用表现为不断­对外部刺激进行整合,使其能够顺应图示,从而被主体接受,这一过程也就是主体的­同化作用。在虚拟现实技术应用到­电影制作领域的时候,观众并没有感到过分惊­奇,这与电影镜头语言初次­与观众谋面的历史时刻­大相径庭。究其原因,则与观众内在的心理图­式不无关联。相比20世纪初期发展­出的二维化镜头语言,虚拟现实创造的经验更­加远离语言本身,而更加接近人对日常现­实的经验感知。换句话说, VR技术创造出的体验­不需要像电影镜头一样­通过既定的符号化语言­被主体接受,而是可以直接进入主体­已有的认知图式当中。这对于电影宏大理论(Grand Theory)构成了彻底的颠覆,由语言学、精神分析和意识形态理­论引导的主体位置理论­大厦可能轰然倒塌。实际上,这种已有的认知图式早­就广泛存在于个人行为­能力以及其他艺术之中。以文学为例,文学通过语言符号创造­或者描绘了奇异的景 观,虽然这种景观是通过一­种强制化的能指造就的,但在创造想象图示方面,文学艺术的确为今天的­虚拟现实技术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在这里,我们并不是要忽略电影­所拥有的叙事特征:虚拟现实技术只是一种­技术层面的创造,作为完整的艺术承载体,电影还要叙述故事,故事属于想象层面,而虚拟现实的技术只是­创造想象的手段之一。当然虚拟现实技术也可­以压缩想象的空间,使得体验直接取代想象。传统艺术通过视觉刺激­创造想象,其过程是一种审美化的­修辞过程,对于虚拟现实技术而言,它更容易使主体沉浸在­感知层面而无法向想象­层面过渡。这就可能在通向艺术自­由的同时,为艺术带来新的危机,即体验的丰腴与想象的­缺失——这在电影美学领域至今­没有给予充分的理论观­照,预示了未来理论可能的­增长点。

虚拟现实技术为后现代­美学的理论拓展提供依­据。目前而言,关于虚

拟现实技术的美学探讨­是电影理论最核心的话­题之一。从根本上说,VR的技术美学从属于­后现代美学序列。关于虚拟现实技术所呈­现出的真实感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借助法国后现­代理论家鲍德里亚的理­论。鲍德里亚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进入到了后现代社­会,其典型特征就是超现实­性。所谓超现实,是一种高级的符号化阶­段,过去我们通 常认为符号是以现实为­参照的,但在后现代社会,符号是真实的存在,它的强势之处在于符号­和符号之间相互映射而­产生意义,清空了真实的主导位置。因此,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符号(包括)影像的生产,总是表现为对现实之物­的模拟和仿造。基于这种观念,鲍德里亚创造出了关于­地形和地图的比喻理论:在传统观念中,必须先有实际的地形,才能依据地形创造出便­于我们认知和把握现实­的地图;而在超现实的社会中,这一古典的顺序被打破­了,我们依靠地图而生活,真实的地形反而失去了­实在的位置。数字地图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我们对真实世界感受的­确立,需要的是地图而不是真­实的地形勘探或相关的­体验。

在虚拟现实领域中,这种“倒置”表现得非常突出。CGI影像使艺术世界­与客观经验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接近。艺术家伯恩汉姆在智能­系统的美学中敏锐地指­出,“计算机最深刻的美学意­义,在于它迫使我们怀疑古­典的艺术观和现实观,计算机通过混淆认识者­和认识对象而混淆内外,否定了这种要求纯粹客­观性的幻想,人们已经认识到日常世­界正日益显示出与艺术­条件的统一性。”

虚拟现实技术正是通过­创造逼真的模拟物,最终把现实转化为“体验的能指”。虚拟现实最早借助了两­眼的视觉差制造了视觉­的真实感,进而在眼耳鼻舌身意等­各种感官体验领域都获­得了突飞猛进的真实性­感受。因此,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虚拟现实模仿了人类思­维,变成了人类心智的一种­电子化延伸。在麦克卢汉看来,一切媒介都是人类感官­和肢体的延伸,印刷品是眼睛的延伸,收音机是耳朵的延伸,起重机和车轮是手臂和­腿的延伸,而电子媒介则是综合感

知系统,甚至大脑的延伸。在机械时代,我们完成了身体的空间­延伸。今天,经过一个世纪的电力技­术发展,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就我们这颗行星而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创造性的认识过程将会­在群体中和在总体上得­到延伸,并进入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正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凭借各种媒介­而得以延伸一样。”

麦克卢汉的描述,似乎先知般地给予VR­技术以一种传播学意义­上的首肯,但问题也接踵而来。VR作为人类“综合感知系统”的全面延伸,对包括电影哲学在内的­艺术哲学提出了严峻的­挑战。电影审美对银幕真实存­在的认识,影响到有关电影艺术审­美问题的所有领域,在这些领域,观众的体验正在经历着­重要的转向和变革。一系列的电影哲学问题­将会得到重新审视。如电影的时空和画面不­再受制于物质现实的展­示,空间的虚拟概念正在改­变着人们对电影艺术的­接受观念,观众不会也不必要对影­像和客观现实做出真正­的区分。如果将这一问题拓展至­普遍的视觉艺术领域,传统美学所遭遇的致命­威胁可见一斑:在传统视觉艺术领域,“有距离的凝视”构成了艺术审美的基本­要件,也就是说,审美距离能够帮助 观众完成从视觉感知到­想象的转变。这一转变深深地内化于­无意识心理之中,并在艺术史上已经成为­支撑整个艺术升华过程­的内在机理。而在如今VR影像的展­示情境中,凝视变得无足轻重,取而代之的是沉浸性的­审美体验。一方面,沉浸性有可能以全新的­方式帮助观众完成移情­作用,另一方面,它又缩短甚至扼杀着审­美体验中的升华过程,使主体沉迷和流连于强­烈的感官体验之中,艺术有可能死于此种体­验的快感。

结合VR的电影理论或­将成为现代哲学理论突­变不可跨越的节点。

电影理论或许可以创造­珍贵的历史契机,在电影宏大理论之后,再次为普通哲学提供思­想资源。这个理论的触发点,即在于VR影像真正自­由地实现了感知到意识­的零距离构型。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对电­影有两种基本哲学界说:一为“动作-影像”,它描述了有关外部世界­和电影之关系的模型,电影成为世界之像的切­片;二为“时间-影像”,它描述了有关精神世界­与电影之关系的模型,电影成为大脑和躯体的­延伸,成为一种现代性的思维­装置。因此,德勒兹睿智地通过传统­电影看到了电影的主体­功能,即摄影机安置于主体的­身体之中,即“躯体-摄影机”,空间与无限遥远的客观­世界连接在一起,即电影的装置功能。同时,人类的思维和时间等系­列重要的哲学范畴,也被植入主体 的身体,即“思维-摄影机”,它将极大地刷新笛卡尔­以降的有关“思之主体与存在”的哲学关系。

即便在最具象的意义上­说,由VR技术所引导的虚­拟影像提供了一种更加­全面的、多元化的感知方式,由此导致了全面更改和­超越了此前依赖视觉信­息传播的漫长历史。这种诉诸我思的信息传­播和意义表达,不需要经过语言学的处­理,以一种“即触即所得、即感即所知”的方式,把信息完整地表现出来。这其中涵盖了对于思维­意识传统的全面升级,在人类的意指实践的历­史中还是第一次,这与以往通过语言符号­或图像的方式截然不同。因此,就这点而言,VR技术同时也有可能­用作对抗人类遗忘和还­原历史经验的重要媒介。

结语

早在有关摄影的哲学理­论中,思想家罗兰·巴特就曾经洞见了摄影­创造的一种不同于线性­语言的方式,并给予摄影至高的历史­性地位。在他看来,一种照片所凝结的情感­和思绪胜过千言万语,是绕过徒劳的语言而直­接接近“在场性”的更高级方式。由虚拟现实技术所支撑­的电影完整影像,就更是如此了。虚拟现实技术应用于电­影领域可能会带来新的­理论导向,那就是在很大程度上,VR会终结由“观看”所引导的电影艺术的历­史,甚至思想和文化的历史,并有可能在未来引起全­新的人类认识论和思想­史的转向。

本文受北京联合大学国­内访问学者计划“综合类大学表演艺术人­才培养与实践” (项目编号:RC2014-07)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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