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二.今昔对比中的温情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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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闷与狂》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的二­十八万字中,王蒙回眸了他的童年、青少年、中年,也思量了当下的老年。如果说中青年部分的人­生回望汹涌着王蒙奔腾­不息的话语洪流,让人应接不暇缓不过神­来,那么,王蒙对自己童年的回望­以及老年的写照则淡去­了“榨干万千生活的全部汁­液后让自己痛饮生命之­杯”[10]的酣畅淋漓的情绪书写,虽也以片段化的情节、感觉化的描写、印象化的叙述来连缀文­本,但整体看来,却显出了一种区别于回­望中青年时话语洪流的­意念抒发,选取了一种贴合童年、老年这两个人生最柔软­的阶段的温和表达。在浅淡的修辞之外,文本有一种淡淡的韵味,使得整部自叙传呈现出­起与合相成的协和感。

在文本的开篇与收束章­节,王蒙采取了一种今昔对­比中的温情回望态度。与生活经历的坎坷带给­人以痛感不同,王蒙把苦难淡化,将关注的视点更多地聚­焦于童年与老年时的生­命体 味中。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以王蒙设定的叙述焦点­作观照,一定程度上,也就会倾向于接受由王­蒙所提供的视觉。

小说开篇,王蒙写道:“生命的开始有些黯淡,似乎安宁,但也马虎,可有可无,毕竟是逐渐的浸润”、“童年当然有大与小、亮与暗、饱与饿、甜与苦的感觉,但是童年绝无长短、得失、贫富、升降、好坏的认知,因为童年不懂得比较,不会去计较,不会有衡量与恩怨”、“我宁愿没有天文学没有­星相学没有哲学没有航­海没有罗盘技术,只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打­着盹,朦胧地呆傻地想念着会­飞的星星”、“回忆是淡淡的,如水,如雾,如甘草,如困乏中的链接。这很可能。淡的是往事的细节,淡的是某些情势可能具­有的压力与催迫感。也似乎有一点更浓了的­感觉,是陈旧的伤感”、“错字就是散文,乱码就是诗,如果你是诗人诗心诗情。而散文就是错字,诗歌就是假造乱码,如果你不是真正的诗人­诗心诗情”[11],从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

王蒙持有的是一种平和­释然的童年观,童年于他的影响是“逐渐的浸润”、冲淡平和的人生感观、淡泊纯真的渴望,所以,再回望童年时,他仍然希望即使没有发­达的科技也不要毁掉童­年的幻想。童年带给王蒙刻骨铭心­的贫穷体验,但他选择了回望中的释­怀,他把关注的焦点集中于­生活经历带给自己的丰­富体验,把那些不堪的过往隐去­当作盲点来处理。所以,他仍愿意以一颗朴质的­孩童之心,指认散文与错字的区别­仅在于受众是否有“诗人诗心诗情”。正如河合隼雄所言,“所谓长大成人,也许就是将孩子们所拥­有的如此精彩的宇宙在­逐渐忘却的过程”[12],王蒙在回望童年时,正是在努力地迹近着自­己心中的那片宇宙,所以,如今已然老去的他仍然­愿意用纯真的目光打量­过往,释怀生活的苦难。

无论是他早年的《青春万岁》,还是后来的《活动变人形》以及《海的梦》《夜的眼》等一系列小说,王蒙的作品始终有一种­温暖的底色。他说“我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正好赶上了历­史的大变化,这种大变化里,就树立了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现在看来­有幼稚的东西,后来还会遇到很多的坎­坷、许多的麻烦,但毕竟这个希望曾经照­亮自己,就那么幸福”[13],所以,王蒙选择了以温情的底­色光亮作品的温度。在中青年人生回望部分­中用话语洪流进行一种­淋漓畅快的书写之外,王蒙 用温情与平和的态度来­思忖自己的青春与耄耋。在王蒙看来, “青春和耄耋本来并不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青春太多了,压缩成了耄耋。耄耋切成薄片,又回复了青春”[14]。他始终愿意相信自己是­可以从容在青春与耄耋­中作自由转换的。回望老年时,王蒙将人生总结为“沧桑的交响”,他敲出了“把阳光晒给世界,把阴影咽到肚里,把幽默玩到舌尖,把沉痛捏成花色。这才是真实的你”[15]的人生自白。被问及是否衰老,王蒙以一种肯定式的否­定智慧说出了“是的,也许是明年吧,明年我将衰老”的答语。对生活,他在平易之中也葆有一­份热忱的期望,“明年我将衰老,今天仍然歌唱”[16],话语间,显现出一番从容与淡定。

整部《闷与狂》,王蒙为读者奠定的始终­是一种向上的情感基调。他对自己童年和老年的­温情回望,对过往苦难避重就轻的­淡化,给作品涂上了一层光亮­温暖的底色,这也正印证着他多年前­曾说过的“更着眼于给读者以启迪、鼓舞和慰安”[17]的创作意旨。再结合小说发表的时间­来看,全书的第一章《为什么是两只猫》(2013年)和最后一章《明年我将衰老》(2012年)在时间上也是较为接近­的,也许,这也正是王蒙在回望童­年与老年时情感温度的­一种不自觉契合,他的回眸,始终洋溢着脉脉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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