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哲理·叙事:以乔叶《藏珠记》为例/刘臻
摘要:与近些年来借玄幻题材书写浪漫情感的流行作品不同,乔叶的《藏珠记》试图以一个看似简要的故事为索引,去探究个体在意识到“有死性”所导致的生存境遇的荒诞之后,何以奋起反抗荒诞、寻找意义的论题。作者借被缩减化处理的主人公的所思和行动,将对烟火世俗的全情投入视为个体精神困境得以救赎的唯一出路。与此相呼应的,是作者运用的散文化叙事方式。借助清淡闲散的话语表述和最适宜于自我申辩式的散文话语的多视角叙事策略,乔叶最终实现了她进行创作的隐秘动机,即使故事得以超越其自身而产生普适性的精神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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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乔叶;《藏珠记》;“有死性”;日常经验;散文
回顾乔叶的创作,多年的散文写作成就了她对生活的敏锐感知和收放自如的文字表达功力,而阅历的不断丰富和思考的持续深化则推动着她在创作题材、创作文体和主题表达方面的持续转向和更新。在《藏珠记》中,她对俗世经验的热爱与对人性的深层探寻,借助散文化的文字风格和叙事结构得到最妥帖的融合,而这种散文化的笔锋、富于哲学意味的话题和诗化的自我剖析与议论偏偏都在小说文体之中得以交融,最终形成了乔叶独树一帜的小说风格。
一.通向人生哲学的故事索引作为作家,乔叶很谦逊。她自诩为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当然,她也早早就意识到,一个出色的作家所讲出来的好故
事,必然是“暧昧、繁杂、丰茂、多义的,是一个混沌的王国” [1]。这一切,当然是由于现实比虚构更精彩、更热辣,即便是出自对生活的尊重,也不得不要求一个作家用心去讲故事;同时,也是因为文学不同于生活,后者交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客观真相,而前者则要求作家和读者通过故事的索引去探究人性的复杂广袤和叙事背后的无数种可能。
索引,这是一个关键词。在乔叶这里,故事首先是为了思考而服务。用乔叶自己的话说,无论人物也好,故事也罢,都只是作家试图运用的一种“象征性契入”[2],其目的在于借此描摹某一时代人们精神内部的矛盾和撕裂,表达人类心灵面对外部世界的困惑和挣扎。这一点在《藏珠记》里表现得尤为深刻:一个小姑娘因吞噬了一颗珠子而得到永生,在历经千年波澜不惊的生命之后,她开始沉思:生命的价值,究竟在于永生的参悟和孤独,还是在于短暂却丰盈的生命感觉?可以说,在体验无限生命的某一个厌倦的时刻,正是这种思考主动将主人公推向了故事的转折点。这部作品,与其说是在故事背后努力展现出某种人生的哲思,倒不如说是对生命此在的执著思索将作者推到了如此境地:借用这样一个并不复杂却足够奇特和集中的故事,承载千百年里迷惑人心却又始终无解的哲学命题,当然,也是生而为人始终逃避不开的一个亘古话题——人为何活着?活着的意义何在?无论是哲学,还是神话抑或宗教学,它们本身的诞生与发展,其实都是源于人意识到了生而有死的荒诞,而试图为自身存在寻求意义的过程。生或死、选择在或不在的依凭既是小说的主题,也是生而为人所必须面对的宿命。其实,对生命时空的思考一直贯穿于乔叶的创作中。无论是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紫蔷薇影楼》,还是长篇小说《认罪书》《我是真的热爱你》,在形形色色、主旨各异的故事里,以及各色人等在奔流不息的时间中,所经历的身体的衰老与精神的变迁,总是作家笔下或明或暗的创作主题之一,只是在《藏珠记》这样一部披着玄幻穿越外衣的作品中,主人公在小说开头的奇遇早早就被赋予了一种移位的神话色彩,从而能够更贴近也更集中地反映作者对于这些关乎人类生存的原初性命题或终极命题的兴趣。
生之渴望与死之恐惧、个体生命的永恒失去与自然万物的不断重生的强烈反差,总会激发作者内心的疼痛,也更激发了她对世界的热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生命在场体验的持续思索。乔叶在形容自身的生命体验时的一番表达,似乎可以作为她的创作思想内核的注脚:“一切生命都在萌生,我却正在这一次次的萌生中永久地死去。而我又是如此地热爱这个世界。这可怎么办啊”[3]。这让我们想起汉娜·阿伦特的宣判,当有限而短暂的生命体验面对永恒而不朽的自然,当孱弱渺小的个体被镶嵌于万物皆不朽的宇宙之中,“‘有死’变成了人存在的唯一标记”[4]。一方面,人以个体生命轨迹的从生到死的可辨识的直线运动,使自身的存在在自然与神的无限圆周循环中得以凸显;另一方面,人的“有死性”也激发了个体生命在有限中追求无限的本能,或者说,人的孱弱的生命过程之所以被赋予超越自然生物的价值和意义,正在于人通过对不朽或“神性”的追求,把自己从所有其他事务中区分出来。正是在这种意义层面上,乔叶反其道而行之,借小说塑造了一个先天具备“神性”却又缺乏掌控一切的超能力,因其资质平平故而在不朽中仍兼具“人性”,时刻焦灼于何以证明自身存在的人物“唐珠”。正是出于这种对人物的缩减式的特殊设计,《唐珠记》所讲述的故事由此与古代传奇中的神女故事、现代浪漫小说或影视作品中主打才子佳人或英雄救美主题的玄幻故事(譬如作者声称赋予了她创作灵感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区分开来,而在最大的程度上将一个看似言情玄幻的“小故事”讲成了思考生与死的“大故事”。唐珠因漫长而波澜不惊的生命而产生了对自我存在价值的质疑,最后半推半就地借助一场强暴而恢复普通的女儿身,重新投入短暂却不失活力的情爱与生命。作者似乎是在借主人公的思考、行动和选择,去证明人的“有死”的合理性,进而将这种解读视为对追求不朽而不得的尘世中人的心理慰藉。
于是,当我们再次回顾《藏珠记》的开头一幕时,就会觉察出其中的有趣和深意:作者正襟危坐地引用《独异志》《广异志》《资治通鉴》等一系列古代史料典籍的记载,似乎是在为主人公获得永生的奇遇提供类似“稗史”的真实性。可问题在于,这种种典籍虽非虚构,却亦非正史,仅仅是古人的传奇志怪之言。于是,看似耗尽力气却适得其反的伪证,最终通向了一种对神话气质的讽喻效果:在早已丧失了宗教感的当下,永生已变得毫无意义,人的唯一出路在于在自身中不断确立其存在的中心。面对“有死者”的强劲的生命力,即便是永恒不朽的“神”也会时不时感到自我质疑和犹豫不决,并最终贴近并承认了芸芸众生的价值观:承认荒诞,并勇于承担荒诞所带来的教训。
如同加缪笔下的荒诞英雄西西弗,当他在回程中稍事休息的刹那,他的喜悦来自于完全属于他的、由他而创造的命运。从此, “他觉得这个从此没有救世主的世界既非不毛之地,抑非渺不足道”[5] 。不管是借助不间断的个人努力还是投身于明知并非万无一失的爱情,这些都是人在注定失败的战役中向自身的尊严致敬。只有在意识到了荒诞的同时还在反抗荒诞、反抗征服,并努力为个体生活创造意义,才是生命短暂的人得以区别于他者,甚至敢以万物灵长自居的凭证。
二.救赎精神困境的俗世烟火在乔叶这里,她已经确认了存在的荒诞却不放弃反抗的唯一自救途径,便是对尘世烟火的全情投入。爱情、复仇、美食、探险,都被乔叶信手拈来,悉悉索索地淬炼为文学作品里的“一根俗骨”。李敬泽曾如此评价乔叶:“乔叶不是一个知识分子,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她知道事情就是这么解决,世界就是这么运转——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得承认,她是对的,那就是我们的经验和心灵”[6]。即便乔叶后来谦逊地将自己的“接地气”归结于非精英化的求学经历和长时期的底层工作,可事实上,这种对世俗生活的敏锐感知和热爱,更多的是源于她身为作家的本能和后天在对经验的总结中不断深化思考的结果。换言之,如果乔叶仅仅只是关注个体存在的精神维度而忽视或简化生活的细节和经验,那么她的小说创作也许会走向更加抽象化或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诗化哲学小说或寓言式奇幻文学的路径。而乔叶的独特之处,恰在于她在探索人性深层次的精神面貌的同时,也从未放弃过对原生态的世俗生活的兴趣和关注,并将对后者的热爱有意无意间视作人的心灵得以拯救的最重要亦是唯一的方式。
在乔叶的访谈中,她曾多次强调自己并非是学院派作家,更不赞同文学创作中的理念先行,甚至把后者形容为“僵尸在行动”[7],但这并非说明作者单纯反对学理型小说或一味倡导对生活的客观细描。事实上,她所反对的,是缺乏真实生活的生动气韵、一味诉诸僵化理念的“文以载道”式的作品。她所提倡的,是以内在的精神沉思为骨、以外化的生活经验为肉的骨肉匀停、气血贯通的风格。这既是作家对小说创作中理念与写实的关系的梳理,也是其新作《藏珠记》所流露的特色。如果说作家对生命深层意义的探究勾勒出了《藏珠记》的内在精神线索,那么作家对知觉和经验的重视,就使得一部颇具诗化哲学气质的作品显得血肉丰满、肌理细腻。作家对原汁原味的生活的热爱和对细节的观察和筛选,使原本容易流于形而上的话题不仅不显得空洞,反而更加接地气。故事本身虽然不乏志怪神
异的意味,但故事里的主人公所经历的却是实打实的尘世烟火。在“永生”的前提下,作者堂而皇之地借唐珠之口引入诸多关于存在的终极命题的自陈:何为“人生”、何为“人性”、何为“时间”、何为“真相”、何为“孤独”,而这些形而上命题却偏偏因为唐珠的形而下经验而显得丰满生动。作为永生者,唐珠不厌其烦地向读者介绍自己住过的房舍、经历的朝代、看到的不同时空的形形色色的人、听过的名人秘史和八卦边角料,这些插入看似与故事明面的主线——唐珠的爱情故事毫不相干,但实质上却紧贴故事背后的深层精神线索——对“何为存在”的意义的探寻。最终,正是在对过往的不断回忆和总结中,唐珠才确立了自己对生命的认知:永无尽头的时间不过是虚妄,平淡无波的恒常毫无趣味。由此,对命运的重新认知,在冥冥中将唐珠推向了人生的转折点,亦是故事的转折点:借助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作为生命的博弈,以证明自己仍然存在。除了永生者的自省,唐珠,或者说是她背后的隐含作者对中国食文化的热忱,也在作品中承担了多重的叙事功能。其一,“吃”作为最初和始终维系男女主人公的共同话题,成为了推动情感故事发展和深化的契机。对唐珠而言,饭菜的温暖,既是对个人的“安胃”(安慰),也是历史风云的见证。对金泽而言,饭菜是爷孙亲情的寄托,也是人生抱负得以施展的一方天地。饭菜里寄托的人生情怀使男女主人公对世界的认知不谋而合,最终成就了二人之间的温情;其二,唐珠以不死之身经历了历朝历代的吃食与文化,借由她的见多识广,豫菜历史和中原文化精髓得以展现其风貌。在唐珠、金泽与松爷的侃侃对谈中,对吃食的见识蕴含着人生的见识情怀和做人的底线原则,在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散对话中,中原的地域风情和地域性格缓缓铺展开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啰嗦和浪费笔墨,反而显得家常和别具风情;其三,饭食 本身也是一种隐喻:“安胃”即是“安慰”,对吃的热忱其实是对生命力的向往和仍在活着的证明;时令菜的金贵不在于食材本身,而在于对天道的顺势而为。生死有命、天人合一方为正途,悖天而行,与自然大道硬拗则必遭报应;做菜的火候固然极有讲究,略有偏差则滋味大变,而唐珠看似偶然的参悟、遇见和改变又何尝不是在时间长河里反复煎熬出的火候?故事里的琐碎家常总是有意无意地指向对生命的洞察和了悟,而唐珠本人的经历和选择,也不过是以一个新颖的、便利的视角向读者交代了隐形作者的人生感悟:在漫长的人生里,最让人脚踏实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的,是烟火红尘里转瞬即逝的激情。事实上,作为女性,唐珠所经历的爱情,其实是凡俗人等都可能经历的、再平常不过也因此而最具代表性的爱情,她所
面临的难题——在两个人的关系中,究竟孰轻孰重,证明自我价值的,究竟是自我感受还是他人的赋予,这是大多女性在当下的时代语境中都会面对的苦恼;作为一个人,一个虽有着奇特来历却除了长生毫无特异之处的人,她所思考的问题:譬如活着、譬如意义、譬如孤独,都是芸芸众生在面对人生苦难或者步入迟暮之年时会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有所涉及的问题,至少,也是在生命脆弱之际而产生的无意识的恐惧和忧虑。以上种种设置,其实都摆明了乔叶要写的仍然是一个世俗现实的故事,但生于忧患之中,却仍不放弃对精神困境的质询和反抗,明知无解却试图找寻答案的努力,却为这个原本简单平淡的故事赋予了异样的光彩和深度。乔叶虽自诩“一根俗骨”,但世俗绝非俗气,真要把世俗写好,就要从一地鸡毛的凌乱琐屑中提炼出精气神来,而这恰恰体现了作者的功力。
三.散文化叙事方式的多维合一与乔叶对俗世烟火的浓厚兴趣相呼应和配合的,是她在创作中一以贯之的散文笔法。不得不承认,散文文体是最适合对生活琐屑进行敲打提炼的文学形式。当然,《藏珠记》是小说而非散文。只是,无论是尤擅细描的柔和的散文化语言,还是自我呈现式的多视角叙事风格,乔叶的散文笔法恰是最适合去讲述这种情节简单、却饱含深意的故事的。
首先,乔叶小说的难得在于其独特的散文化语言气质。不同于很多小说家在讲故事时或沉迷于叙事的跌宕起伏,或执著于叙事包装之下的理论先行,或剑指表层故事背后的社会伦理,乔叶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叙事风格的简化。能够把一部长篇写出简单却隽永的味道,这既得益于作家对人间烟火气天然的亲近,更得益于她常年从事散文创作所造就的看似风轻云淡、实
则炉火纯青的语言功夫。乔叶曾形容自己写作散文时的状态是“单纯的、透明的、纯净的、优美的”[8],事实上,这种纯粹细腻的语言风格在她后来的小说创作中也一直得以延续,即便是要通过小说书写生活的狼藉不堪,乔叶的文风也不同于大多数男性作家对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晦暗的冷峻描刻,而是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柔和轻缓的叙事基调,以及在表层文字之下所渗透的从容与温暖。形成这种风格的原因不仅在于其作为女性作家所特有的优雅细腻,使其更擅长对场景、情景和生活琐事进行细描,更源于她在常年的散文写作中所形成的感知世界时的母性情怀,以及经历世事后面对人性人心的豁达和释然。乔叶曾说,她总觉得文学的本质更像母亲,女性在感受世界或看待异性时,并不像男性一样是以征服者或狩猎者的眼光,而是在“更大的意义上是以母亲的心态”去感知或形容[9]。也许正是出于这种对文学性质和女性作者气质的独特感受,乔叶在写人写事时总会极其宽容到泛道德化的地步,而这种冷静克制的表达方式,也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如沐春风。
其次,我们之所以认为乔叶所采取的多视角叙事是极具散文气质的,是由于小说中的隐形作者在借不同主人公的有限性视角,对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的深层心理多作议论和自我申辩式的独白,这种看似松散却有内在张力、随意却不失章法的叙事结构、自我呈现式的讲述手法,一方面形成了乔叶小说独特的散文化风格,另一方面,多视角叙事模式也为小说中随处可见的议论性话语的镶嵌提供了便利,在叙事层面上给了读者很多意外之喜。《藏珠记》中议论性或自我申诉性话语的大量插入,几乎构成了整部小说的主体框架。这些议论看似与故事的主线索关联不大,但实际上也承担了极重要的叙事功能。布斯在论及小说中的可靠的议论性话语时,曾指出议论性话语能够承担“提供事实、‘画面’或概述”、“塑造信念”、“把个别事物与既定规范相联系”等多重叙事效果[10],而作者正是通过讲故事的具体方式来升华事件的意义,控制读者的情绪甚至观念的。在小说中,唐珠对生与死的思考及其原因作为故事主人公面对读者的“交底”,不仅在第一时间向除了其他小说人物之外的读者们交代了事件发生转折的背景,合理地解释了自己的心理动机和行为动机,使后续的故事逻辑显得顺理成章,同时,出于一种潜在写作动机的考虑,作者也借人物的自陈和诉说,更为明确有力地控制了读者的期望,使读者在一种拥有充分预见性,因而也颇具优越感的阅读过程中,放下疑虑和不同见解,看似自愿自发地接受作者试图传达给他们的某种信念或价值观。究其原因,是因为作者在写作中总会不可遏制地产生这样一种野心, 他们发现“充分欣赏他的作品所需要的某些信念是现成的,可以被想阅读这部作品的假想读者充分接受,而另一些信念则必须灌输或强加”[11]。
鉴于广大读者在基本的是非价值判断之外,很可能会面对具体行为产生不同的意见,为了规避这种风险,作者索性假借主人公的自我申辩来进一步引导读者的判断,使原本可能出现的不一致达成统一。由于乔叶本就试图通过对个案的呈现表达抽象的人生话题,使故事能够超越其自身而具有普适性的价值,那么,这种自我呈现式的散文话语,自然是作者在挑选讲述方式时最好的选择。唯有如此,作者才能加强与读者之间的联系,在控制故事走向的同时,使读者能够以潜在作者的优越感去看待和评价故事,确保读者对文本的介入程度和作者意志的顺利传达。当然,从叙事价值层面来看,这种散文化笔法也自有其局限,由于这种讲述方式更多地依赖于作者的内心和主观立场,不时以插入的议论和介绍拉开读者与文本的距离,提醒读者“仅仅”是在阅读一个故事,从而不免削弱了故事阅读中的杂音和可能发生的异见,使作品原本可能产生暧昧阴影的地带一览无余,略显无趣和单薄。关于这一点,考虑到作者也许会在尽力展现自我声音和在小说里最大程度地制造暧昧含混这两种叙事方向之间有所偏重,故在此不赘述。
总的说来,《藏珠记》的主题是时间,是身份,是对意义的探寻。在如此精炼的故事里,用看似散淡的闲谈式的诉说方式去容纳如此有分量的话题,本身就说明了乔叶作为一名虽然年轻,却已从事创作多年,又不断自觉转型的“老”作家的勇气。这种勇气来自于她在不断尝试中累积的经验,也来自她对生活持之以恒的热情和好奇。这是一个优秀作家不断得以成长所必需的质素,也是作为读者的我们对乔叶的未来创作倍感期待的原因。
wy 美编敏子 jiminzi512@163.com 编辑 闫莉2785167984@qq.com
注释:
[1]乔叶.在这故事世界[J].时代文学(上半月).2014,(1):85. [2][3][8]乔叶.沙砾或小蟹:创作杂谈[J].武汉:新文学评论.2014,(2).
[4][美]汉娜·阿伦特.人的境况[M].第2版.王寅丽,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9.
[5][ 法]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沈志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131.
[6][7][9]任瑜,乔叶.从尘埃里开出花来[J].创作与评论.2014, (14).120,121.124.
[10][11][ 美]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159-193.166.
一小说的基本特征是故事。在我看来,乔叶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还在于她是一位执着于、并且善于讲述中国故事的小说家。她曾说:“生活在这个故事世界,把这世界上的故事细细甄别,然后把它们改头换面,让它们进入到小说的内部崭新成活,茁壮成长,再造出一个独立世界,我觉得这就是小说写作的乐趣,也是文学生活的活法。这活法真好。我深信:有人在,就有文学在。有文学在,就有这活法在。它的福泽很绵长,甚至会万寿无疆”[1]。“在今后的创作中,我一定会戒骄戒躁,沉静安定,全力以赴地深入历史,深入现实,深入到人民中,去积极采挖时代怀抱里的富矿,去探索去领会生活赋予我的一切……”[2]正是在探寻如何以独特的方式讲述自己心中的中国故事方面,乔叶不断寻找着新的文学写作可能。在这一过程中,她逐渐建立起在艺术上的自我标识,其小说也因此有着鲜明的中国质地和时代气息。从这个意义上讲,乔叶的长篇新作《藏珠记》虽然体量不大,但以轻盈精致的笔力涉及历史纵深、当下社会、传统文化、
东方哲学及人性人心,无疑是一部继续探寻中国故事书写及其讲述方式的力作。在“讲述中国故事、提供中国经验、传达中国精神”已经成为文坛和学界一大重要课题的当下,《藏珠记》的出现应当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艺术事件。
有学者认为,所谓“中国故事”是指“凝聚了中国人共同经验与情感的故事,在其中可以看到我们这个民族的特性、命运与希望”[3]。换言之,中国人生存发展的历史足迹与当下生活,以及生发并根植于中国本土的独特经验,如人事物象、历史风俗、生存境遇、情感体验、文化心理等,都是中国故事书写的深厚基础。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乔叶的小说创作一直都注重拓展中国本土经验,而《藏珠记》则表明她的这种开拓在广度、深度和美学意义上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整体上看,《藏珠记》从《独异志》《广异记》《资治通鉴》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汲取艺术灵感,化用了大量带有传奇色彩的历史掌故,通过一个唐朝天宝年间的少女因吞下一枚灵异宝珠而得以永葆青春,由此从古代历经千余年活至现代,最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