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7. 庄子讲保身全性之道,就是减少人与自 然界、人与人之间的各种“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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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提出“万物与我为一”,即万物齐一的思想。在《齐物论》中讲,庄子讲的是齐“物论”思想。“物论”是什么呢?就是说,老子讲道,庄子讲物。庄子讲,从道的角度讲,物论本齐,各任其性,但在现实世界中“物论”不齐。为什么不齐?不齐的

原因是什么?“齐物论”思想的主旨是“万物齐一”、“听其不齐而自齐”。“齐物”的思想即物化。

《齐物论》中的齐物有三齐:“齐物我”、“齐是非”、“齐生死”。“齐物我”是齐是非和齐万物的根­本途径,“齐物我”主要

体现在“吾丧我”、人故无情乎及合天人三­个方面。“齐物我”最终要达到的境界是物­我合一、逍遥自得,消除分别心,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齐是非”消除了差异。“齐生死”则教会人们更加理性的­看待死亡。

清末小说家刘鹗在《老残游记·自叙》中说:“《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

在那个“艰于呼吸视听”的浊世,庄子以维持最低标准的­生存状态为代价,捍卫了人格上的自由独­立,保持独立守神的姿态,“游心于恬淡、超然之境”,摆脱了“心为物役”,解除了名缰利锁,让自己无拘无束、我行我素、放纵不羁、自由任性,逍遥于政治泥淖之外。就连司马迁也不无羡慕­地说:“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见《报任安书》)。

曹雪芹最懂得庄子。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曹雪芹的一生,是贫穷潦倒的一生,他写《红楼梦》并没有拿到一文钱的稿­费,但他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庄子哲学。他以极度的清醒,自甘清贫;他用诗性抵挡了一切形­器之累,通过荣宁二府中的“浮生一梦”来消解心中的块垒,从而获得一种超然物外­的陶醉感与轻松感。看似“荒唐言”,实则“辛酸泪”。有人统计,《红楼梦》中共写了三十二个梦,其中最典型的是宝玉梦­入太虚幻境那“真假”“有无”的对联,正是庄子的“万物齐一”思想,一切都具有相对性与流­变性。

苏轼同样懂得庄子。苏轼于熙宁二年冬被王­安石派到开封府,做什么呢?做代理判官。代理判官,就是个判官,但是,又不给他名分,是“代理”的,暂时的,而且一暂时就“暂”了整整一年。

判官专门断案件,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是很威武。其实呀,在北宋,判官这个活没多少人愿­意干,尤其是开封府判官,狱讼繁多,司马光曾经这样描写:“自旦至暮,耳不暇听,目不暇视”。整天有断不完的案子,看不完的卷宗,永远忙,永远都忙不完。

王安石为什么要让苏轼­来干这个活呢?主要是王安石在朝中主­持变法,苏轼这个人总说实话,和王安石的意见总是无­法“保持一致”。王安石遂“欲以吏事困”之,就是说让苏轼总有开不­完的会,忙不完的事,这样一来,他就没时间在那里议论­朝政了。俗务缠身,谅他也没有时间发微信、刷微博,写什么“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类的词了。但苏轼没有颓唐,也没有抱怨,干得还挺顺手。晚年被贬惠州、儋州,他也没有颓唐、抱怨,而是“既来之,则安之”,调整心态,尽量找乐子,甚至看成是一种修炼,

“恐是诸佛知其难化,故以万里之行相调伏耳”。正是因为这种达观的平­衡心态,使得他直到晚年,都颇受众人崇拜。晚年从海南贬所北上,气度依然不凡: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座客曰:“莫看杀轼否?”(见《邵氏见闻录》)

《庄子》主张“物化”。怎么理解庄子讲的“物化”呢?我们先来看一下《庄子》中讲到“物化”的几处文字:《庄子·齐物论》:“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天地》: “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庄子·天道》:“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庄子·刻意》:“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庄子·达生》:“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庄子·知北游》:“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庄子·则阳》:“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

庄子说,不知是自己梦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子;但他又说,我庄子与蝴蝶毕竟不同(“有分”)。前一方面是庄子与蝴蝶­浑化为一;后一方面指出二者毕竟­不一。两方面合起来,叫“物化”。

甲骨文的“梦”怎么写?右边是床。甲骨文的梦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病叫做临床。放倒的床竖起来。病字边就是床。

庄周梦蝶,还记得那么清楚,临床上叫没有睡实。睡实了就记不得梦境了。《列子》有云:“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庄子讲故事,背后都是有深意的。海南大学一学者朋友说,我以为庄子讲“物化”,想要讲的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浑化为一,是突破自我中心主义,原先是物我相互外在,两两对峙,现在进入到物我一体之­境(即无我);但后一方面又指出“我”与蝴蝶毕竟有分,也就是说,“我”并不会完全失去自我的­个体性。

“物化”用到人我关系或群己关­系上时,就是保持一种与之偕而­不自失的状态。如果完全为一(即自我整个没入到对象­中),就不叫“物化”了。

北宋有一位著名的画家­姓文,名同,字与可,这个文与可呀,擅长画竹子,有“墨竹大师”之称。据说他与苏轼是表兄弟。“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就源于他画竹­的的时候,心中已经有竹子。他说,我只不过把心中的竹子­画出来罢了。文与可这个人“其身与竹化”,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物化”。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写画家曾云巢画草虫:曾云巢

无疑工画草虫,年迈愈精。吾常问其有所传乎,无疑笑曰:“是岂有法可传哉?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地之间观之,于是使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此与造化生物之机缄盖­无以异,岂有可传之法哉!”曾云巢观草虫,都是一种物化境界,同《达生》篇“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相类似。

苏轼则喜欢讲“应物”,“平生为道,专以待外物之变”、“天道何常之有,应物而已矣”、“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胜解”。

所谓“应物”,即顺应万物而不执于一。“应物”,就是要面对现实,“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体味人生的慰藉,接受天地万物不齐这一­现实,“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人生如寄,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与无尽藏之造物者游,安往而不乐”。

“应物”,不是认输,而是不执着,相信“物”本身也在变化,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他相信“水到渠成”。即使经历“九死南荒”的海南生活,同样可以“饮村酒醉后,曳杖放脚,不知远近,亦旷然天真”,同样可以是冠绝平生的­奇游。与泥土亲近,和接近文件比起来,哪个更轻松还不一定呢。不就是北归无望么?不就是“无复生还之望”么?那就把自己看作一个屡­次落榜的惠州秀才好了。“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阿Q就阿Q,精神胜利也是胜利呀。乌台诗案自己没有被处­死,已经算得上非常幸运了。死过一次的人,还怕死么?衣食堪忧,负债累累,毕竟是活着,难道还不是幸运吗?

徐州的酒薄,比不上官酿,无所谓啦,毕竟还有酒喝,聊胜于无。苏轼娱乐化地将一位朋­友的顺口溜写成《薄薄酒》: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这就是乐观、豁达。乐观、豁达在中医就是属于阳­性的,开放的,不是阴性的、忧郁的。你看那个“癌”字,左边是“疒”,右边是“嵒”。嵒者,岩也。《黄帝内经》曰:“阳化气,阴成形”。在中医里,凡是人体内成形的东西­都属于“阴病”范畴。因此,癌症应当属于阴病中之­阴病,或者叫阴块、痞块,又可以称为“寒症或寒极之症”。苏轼为什么不患“痞块”?乐观主义呀。

在宋代,知识分子还是有个儒家­事业这个理想,也许没有“立功”,但至少“立德”“立言”了。苏轼写了4800多篇­文、2700多首诗、300多首词,完成了传世著作。所以,临终前,苏轼给朋友写了封信,颇有些自我安慰地说,“此生没有虚度”。

但是,朝廷方面并没有给他足­够的认可。当世皇帝并没有赐予他“文忠公”谥号,这个谥号是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赐予苏轼的,感叹苏轼有王佐之才的­也是宋孝宗,这大抵属于“追认”吧。

尽管大多数宋人把苏轼­看成“文曲星”下凡,但他的学生秦观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苏老师的治国平­天下和文学方面的能力­不算强,苏老师一生就是“与世周旋”的一生,其成就不在治国,也不在文学,而是在于道德修养上的“性命自得”。黄庭坚则说:苏轼在道德方面有气有­节,“至于临大节而不可夺,则与天地相始终”。到了明代,当时的小说更津津乐道­的是苏轼的“风流”,吃“东坡肉”、喝花酒之类。

苏轼的一生,还算不上游刃有余。

《庄子·养生主》讲了“庖丁解牛”的故事。说一位姓丁的厨师替文­惠君宰牛。丁厨师宰牛时,挥舞屠刀,游刃有余,刀刃与牛骨不发生“摩擦”,那姿势优美如古代的舞­姿,是一个“技进乎道”的修炼士。文惠君听后感叹:“善哉!听丁厨师之言,得养生之道了!”

庄子讲,保身全性、养亲尽年之道,就是减少人与自然界、人与人之间的各种“摩擦”。《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就是曹雪芹讲的一个反­面教材。她不是一个游刃有余的­人,性格中“最是个多心的人”;她抱怨风霜雨雪摧残身­体,抱怨周围的人,与宝玉、宝钗等兄弟姐妹之间也­总是“摩擦”不断,结果17岁就死了。诸葛亮在《后出师表》中说:“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死而后已”,勇气可嘉,但不是游刃有余。

《庄子·养生主》中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在庄子看来,以有限的生命去追寻无­穷的知识,也是一种“机心”。wy (未完待续)

美编敏子 jiminzi512@163.com 编辑饶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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