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四时期”、建国前后、新时期小说
中国新小说发端于“五四运动”,但以梁启超“小说革命”为先导。鸦片战争之后清朝统治每况愈下,龚自珍、魏源、林则徐、康有为、梁启超等推动政治改良运动。作为政治改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改良主义文学运动水涨船高。1902年梁启超率先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号召“小说界革命”。随之夏曾佑的《小说原理》,狄平子的《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王无生的《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陶佑曾的《论小说之势力及其影响》,徐念慈的《余之小说观》等文先后发表,都强调小说改造社会、教育民众的启蒙作用。
在梁启超“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的理论倡导下,小说成为新派知识分子暴露旧世态、宣传新思想的重要载体。小说由“小道中的小说”变身为“大道中的大说”。同时,魏源、严复等人开始“睁眼看世界”,翻译和介绍
了不少西方作品。由于商业都市兴起,印刷业发达,报纸期刊创办,小说大量生产,空前繁荣。“政治小说”、“社会小说”等名目应运而生。小说家的社会地位也得以提高。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吴沃尧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谴责性小说一经问世就受到普遍的欢迎。
爆发于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是新派知识分子救国救民的又一次重大突围,是一次追求进步、科学、民主的革命运动,是一次摧枯拉朽的崭新的文化革命。改良主义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做了舆论先导铺垫,辛亥革命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做了民主政治铺垫,西方翻译文学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做了文艺文体铺垫,俄国十月革命和马克思列宁主义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做了思想理论铺垫,它们共同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开阔了视野,输送了营养,铺筑了路基。
“五四运动”以陈独秀、李大钊为革命旗手,以胡适、鲁迅为文艺先驱,以《新青年》杂志为阵地。胡适率先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并创作发表了第一首白话新诗。陈独秀撰文《文学革命论》以为声援。鲁迅刊发了第一部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对两千多年来人吃人的封建社会发出了第一声呐喊。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当时先进知识分子结成的统一战线。“五四”以后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而急剧分化,“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陈独秀、李大钊坚持革命理想。胡适、周作人走进研究室,走向自由主义。胡适自语“历史癖太深故不能做革命的事业”。周作人则大谈“人的文学”与“平民的文学”。满纸庸俗趣味的鸳鸯蝴蝶派继续做着粉饰太平的美梦,既不合时宜,也毫无出路。在文艺创作领域,只有鲁迅继续扛着文艺救国的大旗在战斗。
鲁迅的方向代表革命文学的方向。鲁迅作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左翼文艺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虽然个子矮小,但是战斗精神不小,而且极大而强。他身上具有彻底反封建的民族觉醒意识。他参与领导的左翼文艺运动,批判与揭露现实,讽刺与感伤并重,直面现实,警醒民众,展现了强烈的革命
激情。他自己的创作,前期重小说,后期重杂文,揭出病苦,引起疗救,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自此“文人无用”一跃而为“有用的文人”。单单凭此一点,鲁迅就已名垂不朽。
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小说,有《呐喊》的狂人,也有《彷徨》的看客。此外,还有茅盾所著《子夜》的民族资本家,巴金《家》里的革命与爱情,老舍描写北平胡同口的《骆驼祥子》,沈从文呈现湘西《边城》的美丽忧愁,钱钟书忧世伤生的《围城》,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以及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等等。鲁迅用文艺医治国民的精神病,茅盾大规模描写中国的现实,巴金鼓励青年们追求新生活,老舍同情小市民的悲惨遭遇,钱钟书吐露文化人的时运不济,而沈从文偏爱吟唱田园的牧歌。他们的小说给人的大抵感受,有一个调侃的说法:沈从文是迷恋美女的,张爱玲是迷恋美男的,钱钟书是迷恋同侪的,丁玲女士是迷恋自己的。或者换句话说,鲁迅惯于用痛恨来表达爱,沈从文用忧愁来表达美,钱钟书用讽刺来表达清醒,张爱玲的岁月既不静好也不安稳,而是笼罩着冷艳的悲凉。
建国前后近30年的小说,整体上延续了左联一脉。时值抗日民族战争的危难时刻,中华儿女情绪高涨,军事抵抗之外,文艺首当其冲。一方面国统区的文艺死水微澜,另一方面解放区的文艺活泼生动。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生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大批文艺家,取得了以歌颂革命与英雄为主的工农兵文学的大丰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赵树理《小二黑结婚》、孙犁《荷花淀》等,并因此而形成了两个略显不同的文学流派:山药蛋派与荷花淀派。山药蛋派写乡土人,记乡土事,说乡土话,大众化的民俗化的乡土气息特别浓厚。荷花淀派也写乡土,但充满诗意,男女老幼,美景良辰,被誉为“诗意小说”,很多作品中洋溢着乐观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
建国前后的革命现实主义小说,倡导为革命服务,为现实斗争服务,为工农兵的根本利益服务,成为紧密配合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新中国成立后,小说始终保持着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步调一致的大方向。“青山保林,三红一创”,在一代又一代的民众心中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新时期小说紧随改革开放的步伐。40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文艺繁荣品类多样。在小说领域,作家多,作品多,
读者亦众。80年代的文艺复兴是对十年浩劫所造成的割裂与摧残进行的自觉弥补与缝合,正如春韭割而复生长势愈旺。所谓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其实大多是知青文学,而且以小说为主要选项。这些知青小说,要么是知青写的,要么是写知青的,要么是知青写知青的。当年知青们从四面八方上山下乡,奉献青春建设祖国,早已成为那个时
代最壮丽的风景。刘心武、卢新华、冯骥才、周克芹,茹志娟、张一弓、王蒙,阿城、韩少功、路遥、王安忆,都写出了重要的知青小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知青小说言为心声,文为事作,汪洋恣肆,不可抑止。
90年代市场经济确立,中国社会文化面临全面而深刻的转型期:传统与现代、国内与国外、农耕与商业、计划与市场,观念冲突,碰撞激烈,犬牙交错,相互啮合。知青小说你方唱罢,先锋小说狂飙登场,新写实派异军突起。以马原、洪峰、残雪、格非、余华、苏童、叶兆言为代表的现代先锋派,在叙事模式和创作技巧上,模仿现代,反叛传统,毫无顾忌地进行“以形式为内容”的创新。以池莉、方方、刘恒、刘震云为代表的新写实小说,规避意识形态语言,强化平民化视角,坚持感情去化的零度写作,醉心于寻找生活的原生态。
与改革开放同步,港澳台文艺之风吹到内地。在小说方面,以金庸、梁羽生、古龙、温瑞安为代表的武侠小说,以琼瑶、亦舒为代表的言情小说,以梁凤仪为代表的商业小说,都在其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进入新世纪,网络文学崛起,一大批80后90后在网络上野蛮生长。魔幻、玄幻、科幻,情场、官场、商场,耽美、穿越、架空,琳琅满目。尤其在资本助推下,网络IP被大量改编为影视剧,一个比一个生猛神话,一个比一个跑量圈粉,抢走年轻人碎片化的阅读时间。娱乐至死的流行文化谁可阻挡?
当然,与此同时也应看到,在民间酝酿已久的底层文学、都市文学、非虚构文学,包括网络文学,在新时代主旋律话语情境下开始向现实回归,表现时代精神,提倡宏大叙事,关注小人物,弘扬人本主义皆为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