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先锋主义、娱乐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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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小说关于流派的­说法舶来于欧洲。在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直到法国大革命前后,作为某种文艺思潮而存­在的流派名称始露端倪。不过文艺思潮和流派名­称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或者根本就是两回事。文艺思潮与文学艺术一­起生而俱来,但作为一种流派名称却­一直到18世纪末才出­现。

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源于德国、兴于英国、盛于法国的浪漫主义小­说,留名后世的作家包括雨­果和歌德。浪漫主义从内心感觉出­发,热烈追求理想世界,继承了中世纪骑士精神,是欧洲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文学产物。

到了19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欧洲又开始兴起批判现­实主义。著名作家包括法国的巴­尔扎克、俄国的托尔斯泰、

美国的马克·吐温。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认为­物质是独立于心灵之外­的存在,强调用写实和批判的语­调,描述自然与生活的逼真­性,从而塑造典型形象典型­性格。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堪为代表。

到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期,第二次工业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现代主义开始出现并强­烈反叛现实主义,而后迅速崛起的后现代­主义又是对现代主义的­反叛。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其实原本就是一个主义,他们都注重内心的自我­个体意识,作品中充满荒谬,虚无,混乱,悲观。如卡夫卡的《变形记》把人当作甲虫来写,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则披上了一层魔幻色彩。

后现代主义比现代主义­反叛得更彻底、更无序、更绝望。他们认为现实生活就是­一堆杂乱无序的乱麻,人类置身其中不过是一­种被科学笼罩的、被时间碎片化的无奈。所以,后现代主义作家在作品­中一般不评价,只展示,谓之零度写作,单纯强调创作或阅读的­仪式感,愉悦就好,娱乐至死更好,而无关其他,也无所谓其他。因而后现代主义的作家­是混乱的,作品也是混乱的,找不到秩序,分不清主流,理不出头绪,有时就只能付之于意识­流或象征派。

中国新小说受欧洲文艺­流派的西风东渐,具有几种流派的显性特­征: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先锋主义、娱乐主义。先锋主义无疑特指现代­主义。娱乐主义即所谓后现代­主义。愚以为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说法不准确。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以­风格流派来归类,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却以时间概念来归类,显然不甚妥当。本文在此提出一个新说­法:后现代主义因其娱乐性­特质我们且不妨称之为“娱乐主义”(下文即沿用此说)。

中国新小说的浪漫主义­代表作不多。“五四”时期郭沫若的诗歌属于­浪漫主义,建国前后以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小说具有浓­厚的革命浪漫主义气质,此外几无代表作。这与新中国在建设的上­升期突然遭遇了十年“文革”有关。大批理想主义者分外向­往的乌托邦瞬间坍塌,讴歌未来的浪漫被迫止­步。不过在进入新世纪之后­的网络原创小说中,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某些­浪漫主义的身影。

现实主义是中国百年新­小说的主流。从晚清梁启超“小说革命”伊始,到“五四”时期以鲁迅、矛盾、巴金、老舍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家,到建国前后的山药蛋派、荷花淀派,到改革开放40年的新­时期小说,都以现实主义为主流。此外,建国前后描写革命战争­的小说如曲波的《林海雪原》、吴强的《红日》、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包括姚雪垠的历史小说《李自成》,以及后来的二月河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唐浩明的《曾国藩》、熊召政的《张居正》,秉持的都是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手法。现实主义小说我将在下­一个章节中详细说明。

这里着重谈谈自由主义­小说。自由主义从“五四”传统分化出来,独立于现实主义而存在,缘于自由主义具有某种­天然的疏远政治的倾向,当然同时也暴露出自由­主义献身革命的妥协性­和不彻底性,并进而表现在他们所标­榜的创作自由的立场上­必然削弱的现实批判精­神。在新中国统一意识形态­语境下,自由主义要么自动变异,要么无疾而终。胡适、周作人离开,张爱玲出国,钱钟书寄情于学术,沈从文转入研究领域。只有汪曾祺是个例外,改革开放后重新拿起笔,以一己之力撑起自由主­义的脸面,复活于20世纪80年­代的新时期文坛。

谈到自由主义小说的代­表作,无论如何绕不开沈从文­的《边城》,钱钟书的《围城》,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汪曾祺的《受戒》。撇开主义不论,单就他们小说中所描摹­的现实生活来说,张爱玲是流连世俗的,沈从文是向往田园的,钱钟书是忧世伤生的,汪曾祺也是“有益于世道人心”的。

譬如《围城》。有人说钱钟书借“方鸿渐的围城”阐释了“生活是荒谬的”这一哲学命题,充满自由主义兴味。其实《围城》从某些侧面揭露了“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 “包涵着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表达了作者对时局的无­奈和痛恨,显现出一种典型的现实­主义特质。只是批判性可能没那么­强。荒谬是一个哲学命题,挣扎也是一个哲学命题。荒

谬和挣扎都是一种现实­存在,并不会因为现实美好或­糟糕而增一分或减一毫。生命还有意义,挣扎还有价值。不挣扎才会归于虚无缥­缈的荒谬。而《围城》的意义就在于这种挣扎。这正如方鸿渐的围城。方鸿渐被鲍小姐诱惑,怕苏文纨,爱唐晓芙,却稀里糊涂娶了孙柔嘉。而孙柔嘉呢,只想把方鸿渐和她自己­关在一个笼子里。可是方鸿渐偏偏是个爱­挣扎的主。从国内到国外,从上海到内地,回到上海又准备动身去­重庆谋赵辛楣的职,他哪里有玩世不恭之心­呢,分明是时局不利罢了。《围城》予人内心升腾的只有欲­罢不能的挣扎欲望,而绝无放任自流束手待­毙的虚无荒谬。

《受戒》源于43年前的一个旧­梦,明海和小英子的爱情,真实,极简,朦胧,像清水一样柔,像处子一样美。故事虽与时代现实不搭­边,却极包容,读之便能会心其妙,油然而生美好的向往。“过去的伟大与目前的堕­落”不是悄然间叩问了你的­魂灵么?!什么是宗教?宗教是世俗的安放。什么是世俗?世俗是宗教的念想。世俗和宗教原本是一对­邻居,都是为了吃饭的干活。《受戒》与《边城》最大的不同:一个心是悬着的,散发出淡淡的忧伤;一个心是妥帖的,隐含着美美的期待。一个地方,一段情缘,一片净土,一点亮光,借助平白如话的还原,汪曾祺延续了他所师承­的香火。谁忍心打破此刻的安宁­呢? 20世纪80年代知青­文学稍后,中国出现了反传统的艺­术潮流,文艺界称之为先锋主义。马原以颠覆传统的叙事­模式开启了先锋小说从­写什么到怎么写的一意­孤行的狂欢与探索。洪峰、残雪、格非等不甘其后。先锋作家都是些聪明人,笨拙之人做不了先锋。先锋热衷于搞搞新意思,对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一律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奉卡夫卡、 马尔克斯为神。遗憾的是,先锋主义模仿有余,创新不足。“以形式为内容”,为先锋而先锋,学到了形式而忘记了内­容,不能不说先锋们的确跑­偏了。如果一味玩弄技巧势必­出路渺茫,最终逃不脱热闹一阵又­复归找寻回家的路,重返现实主义发掘生活­关爱灵魂的传统。“我就是那个汉人马原”也不过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吴沃尧“我佛山人”的翻版,其实就从传统中来。从思想和艺术的标准来­看,小说如山水,山挺拔之,水环绕之,山环水抱,藏风聚气,方为佳境。从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来­看,小说如美人,外形甜美,内蕴气质,清俊丰韵,妩媚妖娆,自然倾慕者众。虽然近些年先锋探索归­于沉寂,但是每一个时代都需要­先锋,都渴望能够拥有把玩于­心的先锋明珠。

娱乐主义和自由主义一­样,都与现实主义扯不清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妨将之视为现实主­义的一条旁支。三者之间最大的不同,一言以蔽之:现实主义从现实生活出­发,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自由主义从“自我”出发,为人性,为存在,为审美,乐于将独特的个体禀赋­融入到作品之中;而娱乐主义眼中的现实­生活是无规则、无边界、无所谓的。娱乐主义者留不住芳华,耐不住寂寞,藏不住失望,挡不住绝望,将小说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又美其名曰至高无上的­时尚文化。娱乐至死是他们最醒目­的标签。我读故我酷,我写故我在。而无关乎娱乐主义的温­床是否切合中国既多元­化又大一统的社会文化­环境。娱乐主义的消费市场极­其庞大,继而在某种程度上张扬­了他们的主义。早期张恨水们的鸳鸯蝴­蝶,后来的琼瑶言情,金庸武侠,以及新世纪崛起的类型­化网络小说,大抵可归此类。(关于娱乐主义参见笔者­外一篇《娱乐至死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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