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亲”:在时代大潮中扎挣的零余人
在时代剧变中挣扎的“父亲”们,是小说集中引人注目的存在。不得不说,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潮对他们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打击。俗谚说“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原本被国家体制包裹着保护着的“父亲”们,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地从温暖的巢窠里翻落在地。在这样一场注定的意外中,大部分人由于猝不及防,在落地的瞬间就摔成了齑粉;只有极个别人深知地球引力的玄奥,所以能够在自由落体之时就顺势而动,得以保全,乃至重新站起。
《大师》中的父亲是一个拖拉机工厂的工人,负责看管仓库。他之所以成为一个仓库管理员,无非是因为这个岗位“工资比别人低,又没个伴,没人愿意去,知他在工作上是没有怨言的人”罢了。像这样一个无能的父亲,却有着近乎精神追求的爱好——下象棋。这听起来未免过于形而上了。毕竟在那个年代里,连温饱的物质需求都是难以被满足的,所以,就连爷爷对此也都难以容忍。他在世的时候对我说:“早知道唯一的儿子是这样,还不如生下来就是个傻子”[1]。爷爷训得没错,因为命运的残酷在于,棋艺上的造诣从来没有给父亲带来任何转机。他那年老痴呆的形象,随着岁月的流转而愈发凸现。直到父亲的去世,他还是一副穷愁潦倒的鬼样子:“酒喝得多,
不吃饭也要喝酒,什么酒便宜喝什么”、“烟是地上捡点烟蒂抽,下棋的时候对方有时候递上一棵,就拿着抽上”、“衣服破了,打上补丁,照样穿,邻居给的旧衣服,直接穿在身上,胖瘦不在乎”、“一到我放暑假寒假,父亲接过(我的校服——笔者注),反复看看,穿上,大小正好,只是脸和校服有点不符,像个怪人”[2]。是的,这就是一个下岗之后,没了老婆,生活陷入窘迫,却又痴迷于形而上的象棋游戏的时代怪人。
《无赖》中的父亲的身份则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捡拾车间里的小零件寄生的更大的废物。他不但在社会结构中处于最底层,而且在底层人中,也要遭受保卫科“无赖”的盘剥。即便是在夫妻两人的微观社会中,他也从来没有被瞧得起过。母亲得了急性肠炎的那天,面对父亲在工作上的无效积极,终于忍无可忍:“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谁不知道你是个废物?少你还停工了”[3] ?如果说在《大师》和《无赖》里尚且有一个“父亲”的存在,那么在《大路》里,“父亲”干脆是缺席的,取而代之的是对我颇为不耐烦的叔叔。这个情非得已的“代父亲”很少对我手下留情,他让我“吃过拳头,挨过皮带,也曾经在冬天的夜晚在院子里站过一整夜”[4]。当“我”到了十六岁要求独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