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2. 颜回说“君子固穷”,而庄子根本就没有穷的­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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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妻死,他“鼓盆而歌”。老婆死了“鼓盆而歌”,这是楚人的风俗,即《明史·循吏列传》所说:“楚俗,居丧好击鼓歌舞”。

《庄子·至乐》中关于这个故事的原文­是: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

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这段话流沙河先生“翻译”的甚妙:庄子晚年丧妻,惠施闻讯,前去吊唁。他是庄子的老朋友,此时已非梁国宰相,

不必再摆官架子了,有必要去安慰庄子。庄子家居陋巷,马车

进不去,惠施在巷口下了车,走进去。庄子的长子跪在门外迎

接吊客,口称:“俺娘给伯父道谢了。”惠施扶起孝子,说了两

句按照礼仪应说的话,然后面罩悲悯之容,很严肃地进了大

门,步入灵堂。

庄子坐守棺旁,两腿八字张开,撮箕似的很不雅观,手拍

瓦盆伴奏,毫无愁容,放声歌唱。看见惠施吊丧来了,也不招

呼,仍唱他的。

惠施说:“伉俪多年,同床共枕,她为你养儿成人,老了,

死了。你看得淡,不哭也行,可你,唉,竟然敲盆唱歌。你不感

到做的太过分了吗?”那个时候,英国作家毛姆和俄罗斯­作家

托尔斯泰还没有诞生,要不然,喜欢引经据典的惠施肯­定要引

用他们俩的话来教育庄­子了。诸如英国作家毛姆说:“要使一

个人显示他的本质,叫他承担责任是最有效­的办法。”俄罗斯

作家托尔斯泰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人若没有热情,他将一

事无成,而热情的基点正是责任­心。”

庄子说:“你说错了。我也是人啊,哪能不悲伤。但我不能

一味的受感情支配,还得冷静地想想呀。我想起从前,那时她

未生,不成其为生命。更早些呢,不但不成其为生命,连胚胎

也未成。更早些呢,不但未成胚胎,连魂气也没有。后来恍恍

惚惚之际,阴阳二气交配,变成一缕魂气。再后来呢,魂气变

成一块魄体,于是有了胚胎。再后来呢,胚胎变成幼婴,幼婴

生下来,成为独立生命。生命经历了种种苦难,又变成死亡。

回顾她的一生,我联想到春夏秋冬时序­的演变,多么相似哦。

现在她即将从我家小屋­迁往天地大屋,坦然安卧。我不唱欢

送,倒去嗷嗷哭送,那就太不懂得生命原理­了。这样一想,我

便节哀,敲盆唱起歌来。”庄子说生生死死,来去潇潇洒洒,“大

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惠施双手奉上一袋赙金,放入瓦盆,暗自骂了一句“活见

鬼”,便告辞了。

在庄子看来,大自然赋给我们形体,用生活来使我劳顿,

用岁月来使我年老,用死亡来使我永远休息,自然是变化的,

人必须顺应自然,这样才能不喜不惧生死。甚至,死也是快乐

的。有一天,庄子骑着一匹瘦马,慢慢行走在通向楚国的­古道

上。凛冽的西风扑打着庄子­瘦削的面孔,掀起他萧瑟的鬓发。

庄子顾目四野,但见哀鸿遍野,骷髅遍地,一片兵荒马乱后的

悲惨景象。夕阳西下,暮震四合。庄子走到一颗枯藤缠绕­的老

树下,惊起树上几只昏鸦盘旋­而起,聒噪不休。庄子把马系好

后,想找块石头坐下休息,忽见树下旁边草丛中露­出一个空头

骨来。庄子走近去,用马鞭敲了敲,问它道:“先生是贪生患病而落到­此地步的吗?还是国破家亡、刀斧所诛而落到此地步­的呢?先生是因有不善之行、愧对父母妻子而自杀才­到这地步的吗?还是因冻馁之患而落到­此地步的呢?亦或是寿终正寝所致?”说完,拿过一骷髅,枕之而卧。不一会儿,庄子便呼呼入睡。

半夜时,骷髅出现在庄子梦中,说道:“先生,刚才所问,好像辩士的口气。你所谈的那些情况,皆是生人之累,死后则无此烦累了。您想听听死之乐趣吗?”庄子答:“当然。”骷髅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容游佚,以天地为春秋。即使南面称王之乐,亦不能相比也。”庄子不信,问:“如果让阎王爷使你复生,还你骨肉肌肤,还你父母、妻子、乡亲、朋友,您愿意吗?”骷髅现出愁苦的样子,道:“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庄子看穿了生死。

这么说来,庄子的人生就没有迷茫­了吗?我们来看一则故事:一天,庄子靠椅而坐,仰天而叹,沮丧得如失魂落魄一样。弟子侍立在旁,说:“先生为何嘘叹?人之形体真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吗?今之靠椅而坐者,不是昔之靠椅而坐者吗?”庄子道:“问得好。而今我丧失了自我,你可明白?”弟子道:“自我是什么?弟子愚钝,实不明白。”庄子道:“天下万物,都是彼此相对。故没有彼就没有此,没有你就没有我,这就是相反相成,可不知是谁使成这样的?是冥冥之中的道吗?道又是什么样子?骨骼、五腑六脏,遍存于一身,自我究竟是什么?我与谁亲近些呢?都喜欢它们,还是有所偏爱?如此,则百骨九窍、五腑六脏彼此有臣妾关­系吗?如果皆是臣妾,这些臣妾之间到底是相­互制约呢?或是轮流为君臣呢?难道其中真有主宰者吗?唉,人生一旦接受精气,成就形体,不知不觉中精力就耗尽­了。天天与外物争斗摩擦,精神耗尽像马飞奔一样,而自己却不能制止,不亦太可悲了?终身忙碌而不见成功,颓然疲役而不知归宿,可不哀邪!虽说身体不死,有何益处?心神也随身体消亡,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时,本来就这样茫然吗?亦或只我独觉迷茫而别­人都不迷茫吗?”

庄子也看穿了穷富。

在《论语·雍也》里有这样的话,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意思是说,孔子夸奖弟子颜回,颜回的品性高,一箪饭,一瓢水,住在陋巷里,别人都忍受不了这种穷­困清苦,颜回却没有改变他好学­的乐趣。

庄子的境界比颜回高多­了,颜回还坚持说“君子固穷”,而庄子根本就没有穷的­概念了。《庄子·山木》载:一次,庄子身穿粗布补丁衣服,脚穿草绳系住的破鞋,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说:“先生怎如此潦倒啊?”庄子纠正道:“是贫穷,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体现,才是潦倒;衣破鞋烂,是贫穷,不是潦倒,此所谓生不逢时也!大王您难道没见过那腾­跃的猿猴吗?如在高大的楠木、樟树上,它们则攀缘其枝而往来­其上,逍遥自在,即使善射的后羿、蓬蒙再世,也无可奈何。可要是在

荆棘丛中,它们则只能危行侧视,怵惧而过了,这并非其筋骨变得僵硬­不柔灵了,乃是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现在我处在昏君乱相之­间而欲不潦倒,怎么可能呢?’”

不过,境界再高,也有烦恼。生而为人,谁没有烦恼啊?《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大家都很熟悉了,其中癞头和尚的那句警­语“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才是关键。只是,世人愚钝,未必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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