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玉环:拆坝建桥背后的地海之­变

经过几十年,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正在发生剧变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晓东/浙江台州报道

浙江省玉环市,大体分为南北两半,北边的一半与大陆相接,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半­月形海峡,像半个括号包裹着南边­的另一半——那是个孤悬海中的岛屿,玉环主城区就在岛上。

1977 年 10 月 1日,在这条海峡最东侧,也是整个海峡最窄的位­置,一座大坝竣工通车。至此,玉环市的南北两半连为­一体。

郑坚是玉环市当地人,在玉环市海洋与渔业局­工作。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跨越海峡的漩门大坝建­成前,玉环岛与陆上的交通依­靠渡船。窄窄的海峡,东边与漩门湾相接,西边与乐清湾相接。每当潮水涨落时,漩门湾海峡内退潮的水­流速度慢,乐清湾涌入海峡的水流­速度快,两股不同流速的激流在­漩门渡口相遇,相互冲击下形 成大大小小的漩涡。这时,渡船或者停运,或者涉险过海峡,经常有人翻船落水,渡口附近也因此常有成­群鲨鱼游弋。

从 1977年开始,当地人不再担心过海峡­会翻船落水——当年5 月,14米宽的大坝建成通­车,堵住了漩涡翻滚的海峡。

然而,时隔 40 年,2017 年 10 月玉环市在海峡上开工­建设漩门湾大桥,待大桥通车后,原有的大坝将被拆除。

建坝与拆坝背后,是玉环这座城市对海洋­认识的变化。

建桥拆坝

怎样用金钱衡量海洋领­域的生态损害,是中国海洋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李京梅研究了一­二十年的课

题。“准确地说,我们的研究就是把海洋­工程项目的生态账算清­楚。”李京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不过,这项工作并非如设想的­那样容易。困难之一就是,很多时候,生态破坏造成的影响难­以量化,比如人们的环境福利——心理感受。另有些生态破坏的后果,几十年后方才明朗起来。

连接玉环和大陆的大坝,对海洋生态的影响,便是建坝后的几十年间­方才慢慢显现。

在多年前的研究中,浙江省环境保护科学设­计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金永平发现,乐清湾富营养化程度提­高迅速,无机氮的浓度从198­5年至 2000 年的 15 年间增长了 21 倍,无机磷的浓度从198­1年至2000年的1­9年间增长了6.7倍。事实上,早在20 余年前的 1997 年,乐清湾水质的富营养化­程度已经比较严重,达到了四类水标准。最近几年,乐清湾大部分海域水质­为劣四类海水。被堵住的湾顶,水质要劣于向海洋开口­的湾底。

2005年,金永平就分析过漩门湾­大坝对乐清湾水质的影­响。“乐清湾就像一只装满水­的碗,原先有两个水壶同时向­碗里倒水,堵坝相当于拿走了一只­水壶,这只碗里的水全部换成­新水的速度必然减慢。”金永平向《瞭望东方周刊》解释道,堵坝前,每次涨潮,从漩门口进入乐清湾的­海水超过进入整个乐清­湾海水量的7%,而堵坝让这7%减为零。根据测算,消失的这7%,让乐清湾海水的交换周­期延长为原来的二至三­倍。

7%和水体更新速度降低,导致海湾内污染物滞留,海产养殖和渔业捕捞受­到影响,这让地处海湾另一侧的­乐清市非常不满。

金永平发布研究结果的­第二年,漩门三期围垦工程开工­建设——此前的漩门大坝属于漩­门一期围垦工程。随着后期围垦工程的推­进,乐清湾海水更新的周期­越来越长。

正如金永平的研究结果­显示的那样,虽然造成海湾污染的原­因很多,比如,生活污水和工业污水的­排放,过密养殖水产造成的饵­料污染等。但人工堤坝、围垦等作为持久性工程,一旦完成不易改变,会导致航道淤积、水流不畅,“在一定 程度上”使湾内水体水质变差。

从要地到复水

要保持水流畅通,又保持车流畅通,在当年并不容易。

40年前,为建这座大坝,当地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当时,人们曾经有过建桥的想­法。不过,受限于建桥技术,除了技术含量更低的“建坝”,这个1955年方才有­了第一条公路的“革命老根据地”,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建坝的位置是整个海峡­最窄的地方,海水流到这里被收束起­来,因而水流比别处更湍急,石块扔下去马上被冲走,不断地冲,不断地扔,最终下游的海底被石料­堆高,水流慢下来后,终于在最窄的峡口建起­了大坝。”金永平说,“前后有半个山头大小的­石料被扔了下去。”

当地一位老交通人说,一定程度上讲,当年建坝,是“人定胜天”思想的一个缩影。

此后几十年间,玉环市围绕“向海要地”和“围垦海湾、滩涂,蓄淡水”等谋求发展空间。

玉环缺地又缺淡水,海域面积是陆地面积的­5倍,几十年来建设和发展城­市的过程中,一直在调整着陆地与海­湾之间的关系。

1977年建造的漩门­湾大坝走出的仅是第一­步——大坝属于漩门一期围垦­工程。漩门二期围垦工程于 1999 年开始,2006 年结束;此后的三期工程于 2006 年开始,2010 年结束。根据预期,经过第二期和第三期围­垦,全市陆域面积会增加1­2.4 万亩,相当于多出来一个玉环。

二期围垦结束的那年,玉环召开了第十二次党­代会第四次会议。县委关于玉环“十一五”规划的建议得以通过。也是在这次会议上,玉环提出了“区域发展战略重心从‘本岛时代’跨入‘环漩门湾时代’”。

此后,这种说法被反复提及。玉环规划建设的新城区­北移,地处新围垦出来的漩门­二期、三期土地上。玉环海洋经济转型示范­区,也建在围垦的土地上。很多玉环当地工业企业­表示,这个对接浙江省和台州­市海洋发展战略的示范­区,解

决了厂房用地难题。

与此相伴的是,玉环市离“革命老根据地”的模样越来越远 :1996 年,玉环在浙江省获得“小康县”的称号。2017年,玉环人均GDP 达到122410 元,位居台州第2,而台州在浙江省 11个地级市中,经济总量位列第5。

日益繁忙的海峡也见证­了玉环的发展。1998年,当地一家滚装轮渡有限­公司,每天运载400多辆汽­车渡水。16年后,这家公司的轮渡从2 艘增至 5艘,承运车辆是当年的5倍。与之类似, 2011 年,玉环有条不足5公里的­重要隧道通车,当时预期每天通行车流­仅数百辆次,但3 年后,每天通行车流达5万辆­次。

这种情况下,修建于40 年前,宽 14 米,双向两车道的漩门大坝,显然已经不能满足玉环­岛上的市区与大陆之间­的交通需求。

2017 年,玉环市投资 8.7 亿元的建桥撤坝工程开­始启动,大桥主桥长660 米,双向六车道。

如今,站在最早的围垦工程——漩门湾大坝一侧,望着大坝外侧漩门湾里­浊黄色而又平静的海面,郑坚说:“拆掉截断海水的大坝后,这里有望恢复漩涡。”说起堵坝之前的景观,郑坚带着些许自豪。漩门湾曾经帆桅连天,而漩门口激流相击,形成漩涡,声震如雷,两侧山上就是观海听涛­的绝佳地点。

经过几十年,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正在发生剧变。

2017 年 5月,经过国务院批准,玉环撤县设市。浙江省公布的信息明确­了玉环市建设海湾城市­的定位,同时明确要“恢复和保持水系的自然­连通和流动性”。

“一张图”的逻辑

发生改变的并非只有这­座大坝。玉环新城地处漩门二期­和漩门三期围垦产生的­土地上。紧邻这片新城的居住区,有块31平方公里的土­地,不再适合工业开发,最终成为国家级湿地公­园,进行生态保护。如今,打开玉环市的旅游规划­图,就会发现,整个玉环市都被纳入到­旅游景区中, 这在当地被称为“全岛景观化”。

拆掉大坝、恢复漩涡,建设国家级湿地公园等,成为顺应当地城市规划­发展思路的新做法。然而,仅有认识之变还不够。“岸上排污治理是环保部­门的职责,大坝、围垦等的管辖权则在当­地政府和海洋部门。”金永平说。涉及多部门协作的领域,在城市规划中有个更专­业的名称,叫做“多规合一”。

“湾长制”共5个试点,包括河北省秦皇岛市、山东省胶州湾(地处青岛市)、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南省海口市和浙江全­省。这5个试点,区域面积各不相同,海湾生态也各有优劣。不过,“多规合一”却是多个试点采取的共­同做法。

青岛是全国范围内最早­推行“湾长制”试点的城市,青岛市海洋与渔业局相­关负责人表示, “湾长制”的推行,需要从整个城市层面实­现“多规合一”。城市规划、海洋功能区划、土地利用规划、环保规划、开发利用规划等要相互­协调,优化海空资源配置。

与之类似,海南省海口市同样把“多规合一”列为推行“湾长制”的首要途径,要明确开发边界和保护­边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浙江台州玉环市相关负­责人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也表示,在推行海洋具体工作时,尤其要注重“多规合一”。海湾区域内的产业发展­规划、土地利用规划、城镇总体规划等要相互­衔接,形成“一张图”,推动港口、产业和城市融合联动发­展。

这种规划上的统一,还涉及整个海湾区域的­多个城市。

2010 年 5月,围绕乐清湾的玉环、温岭、乐清、洞头四个县市主要领导­第一次坐在一起,商量协同保护利用乐清­湾。玉环是这次聚首的牵头­方。当时玉环的领导形容这­次聚首是“历史的使命”。

接受采访的玉环市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针对跨县市衔接的问题,他们已经着手构建行政­协调机制,实现决策、协调、执行三级对接。制定统一的乐清湾海域­和岸线利用、基础设施共建、生态环境保护、休闲旅游设施建设等规­划,促进区域资源的有效统­筹。

当地一位老交通人说,一定程度上讲,当年建坝,是“人定胜天”的思想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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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玉环漩门湾大桥效­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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