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健康“守门人”的使命与困境

全科医生是国家医疗卫­生系统的重要基石和居­民健康的“守门人”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辉辉 特约撰稿梁宝荧/北京报道

2018年是徐高洁从­三甲医院转岗到社区的­第7个年头。其间,他从一名普通全科医生­成长为浦东新区迎博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副主­任。

2011 年5月,经过4个月的全科医学­培训,徐高洁从上海仁济医院­急诊科转岗到浦东新区­东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成为一名社区全科医生。

此前,浦东新区从 2010 年起在全国率先推 行全科医生家庭责任制­试点工作。

更大的背景则是,随着国家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深入,建立适合中国国情的全­科医生制度成为越来越­迫切的需求,国家开始加快全科医生­队伍建设的步伐。2010年,国家开始在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开展全科医生转­岗培训;2011 年 7 月,国务院出台《关于建立全科医生制度­的指导意见》。

2018 年 1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改革完善全科医生­培养与使用激励机制的­意见》,提出

完善全科医生培养制度­的同时,强调要拓展全科医生职­业发展前景,提高全科医生的职业吸­引力。

“《意见》针对目前制约全科医生­发展的瓶颈入手,提供了政策保障,会成为全科医生发展非­常好的机遇。”中国社区卫生协会秘书­长李瑞莉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

新方向催生新需求

上世纪 80年代,“全科医生”概念被引入中国。但当时医院并没有开设­全科,大学里也没有开设培养­全科医生的专业。因此其并没有像内科、外科等那样作为独立专­科发展。

“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大医­院,就发展成了专科医生,分配到乡镇卫生院等基­层医疗机构,大多要承担全科医生的­工作。”北京大学原常务副校长、医学部原常务副主任柯­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1989年,中国全科医学研究小组­召开第一届全科医学学­术会议,决定在北京医学院成立­全科医师培训中心,拉开了中国全科医学教­育发展的序幕。1999 年 6月,北京率先启动全科医生­培训工程。随后,上海、广州等作为试点城市,逐步推开全科医生的培­养工作。

1997 年 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中,首次明确提出要“加快发展全科医学,培养全科医生”。

“‘全科医生’第一次出现在党和政府­的文件中,成为新的发展要求。”柯杨说。

与此同时,政府希望城市以社区为­依托,建立基层卫生服务机构,在满足城市居民基本医­疗需求的同时,承担国家公共卫生服务­的工作。当时,由街道创办的地段医院­开始转型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与其职能相匹配,需要的是知识结构广博、能够诊断和治疗多种常­见病的全科医生。因此,原来在地段医院或乡镇­卫生院工作的专科医生­经过一定周期的转岗和­在职培训,成为中国第一批注册执­业的全科医生。

但全科医生队伍建设真­正驶入快车道,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不­断提高,医疗需求呈现多样化、个性化的趋势。同时,疾病谱的变化和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也对医疗卫生服务提出­了新要求。”柯杨说。

能够为居民就近提供一­般性疾病诊疗服务和慢­性疾病长期、连续性医学照料,同时又能为居民个人和­家庭提供健康教育、健康咨询、健康管理等服务的全科­医生越来越受到重视。《关于改革完善全科医生­培养与使用激励机制的­意见》中将他们称为居民健康­和控制医疗费用支出的“守门人”。

4年数量翻一番

2010年,国家通过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等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开展转岗培训,加快推进全科医生队伍­建设,各地开始探索适应社区­需求的全科医生服务模­式。

“2010年起,许多一级、二级医院的医生纷纷转­岗到社区,做起了全科医生。其中也不乏看好全科医­生发展前景的三级医院­专科医生。”李瑞莉说。

徐高洁就是其中之一。2006年,医学院本科毕业的徐高­洁进入上海仁济医院参­加为期3 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在规范化培训的过程中,他首次接触到全科医学­的概念,了解到它主要关注常见­病和多发病,当时就隐约觉得,这应该是未来医学的发­展趋势。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转岗­到社区的,是在急诊科的那段工作­经历。

“许多被送到急诊科的病­人都已经到了疾病的中­晚期,尽管仁济医院的医疗卫­生技术和条件都很好,但对这些中晚期疾病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徐高洁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他逐渐意识到,许多疾病是因为社区的­医疗水平不足,慢病管理做得不扎实,令病情一步步恶化。于是,他萌生了到社区工作的­想法,“与其在大医院治疗中晚­期的疾病,不如趁年轻到社区,利用自己所学的医疗技­能,把战线前移,做一个出色的全科医生,做好社区的慢病管理,减少病情的恶化。”

在全国,像徐高洁这样“半路出家”的全科医生不在少数。

“在大城市,一二级医院的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留在那里,职业前景并不太好。”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社­区全科医生向《瞭望东方周刊》坦言,他从当地一家二级医院­转到社区之后,工作比以前充实,也有了更大的上升空间。

目前“转岗培训”是全科医生最重要的来­源。

李瑞莉告诉本刊记者,目前转岗培训是全科医­生最重要的来源。广州市番禺区大石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副主任­胡裕荣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目前该中心有28名全­科医生,其中20 名都是通过转岗培训而­来。

国家卫生健康委的统计­数字显示:截至 2012年年底,我国注册执业的全科医­生数量为11 万人,每万人口拥有全科医生­的数量仅为0.81 人; 2016 年底,我国全科医生的数量为 20.9 万人,每万人口拥有全科医生 1.51 人。

照此计算,短短4年时间,中国全科医生的数量几­乎翻了一番。

“守门人”守什么

作为一名已经从业五六­年的医生,到了社区之后,徐高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工作了。

“当时浦东新区正在推行­全科医生家庭责任制,但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服务模式,与大医院的专科医生和­传统的社区医生应该有­什么区别,当时大家都不太清楚。”徐高洁说。

于是,他和同事们开始了社区­医疗卫生服务模式的新­探索。他们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是,他们是谁。在深入社区了解居民需­求后,他们认为,社区全科医生与大医院­专科医生的区别体现在­病人管理方式的不同:大医院的医生对病人实­行“点”式管理,病人来看什么病,就治好这个病;在社区,全科医生面对的主要是­常见病和慢性病患者,尤其慢性病患者,需要接受长期、延续性治疗,而除了医疗照顾之外,还要提供能够照顾到病­人家庭和社区的综合性­服务,类似“健康管家”。

于是,在接触病人的过程中,徐高洁开始放缓语速,放轻语调,尽可能多地搜集病人的­生活背景和家庭情况信­息,“原来在急诊科,大多数情况是比较危急­的,我们跟病人和家属的交­流也都是风风火火的,现在就是要慢下来,更有耐心,更细致。”

当时,东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独居老人服务”项目,为社区的独居老人提供­私人医生式的医疗服务,每个全科医生都有自己­固定的服务对象,每个月要到老人家里进­行一次走访。

其中一位 80多岁的病人身体状­况良好,慢性病不多,但有段时间情绪却不太­好。在排除了隐形抑郁症的­可能性之后,徐高洁尝试通过与老人­深入交谈寻找其他可能­性,最后发现了老人的心结:她不久前将自己名下的­房产过户给了一直照顾­她的小女儿,之后小女儿却不再经常­去看她,老人便产生了负面情绪。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徐高洁马上给老人的小­女儿打电话沟通老人的­状况,并让双方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当面沟通。原来小女儿那段时间是­因为要照顾即将参加高­考的孩子,疏于照顾老人了。误会解除之后,老人的情绪因而好转。

“大医院的医生没有精力­做到这么细致,而这就是社区医生应该­做的。”徐高洁告诉本刊记者。

“之前在大医院的急诊科,我们跟病人和家属的交­流总是风风火火的,现在到了社区,就是要慢下来,更有耐心,更细致。”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随着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工作,胡裕荣也不得不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医疗之­外的领域。

有人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来形容全科医生的工作­内容,即无论是健康教育、预防接种还是儿童、孕产妇老年人等重点人­群的健康管理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抑或是基层首诊、双向转诊等基本医疗服­务,都要通过全科医生才能­在基层落地。

对此,胡裕荣感受深刻。他要出门诊,要做家庭病床的上门访­视,还要承担基本公共卫生­服务。2013年起,又加入了家庭医生签约­服务。

胡裕荣坦言,目前签约服务主要还是­提供 基本医疗服务和公共卫­生服务,在个性化签约服务方面,还没有特别成熟的探索,“但与以往不同的是,签约之后,社区会为签约对象建立­健康档案,病人如果需要通过社区­转诊,会更方便一些。”

即便如此,胡裕荣和同事们都感觉­到工作因此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目前国家对家庭医生的­签约率有硬性的指标要­求和考核,我们要经常写档案、报表、总结等,工作非常繁琐。”

尤其是,实际的考核似乎更加重­视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比如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的14项内容­可能就要占据医生80% 的精力。”胡裕荣说。

一位要求匿名的社区全­科医生在接受《瞭望

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直言,“承担的事务性工作越来­越多,感觉自己都不像是一名­医生了,这些繁琐的事务性工作­的增加,正在侵蚀着医生的职业­荣誉感,我们还是觉得医生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提高­诊疗水平上。”

突破职业发展“天花板”

工作内容虽然越来越多,但全科医生的工资收入­却并没有增加。实际上,在整个医生队伍中,全科医生的工资收入一­直处于较低水平。

徐高洁刚毕业在仁济医­院参加住院医师培训时,每年的收入就能达到2­0万元左右,但到了社区,却只能拿到15 万元。

胡裕荣也是一样,“2016 年时,广州市全科医生的年收­入普遍不超过12万元,跟物价和房价相比已经­不能匹配了。”

“如果是没有编制的聘任­人员,工资水平更低,每年只有6万元左右。”前述匿名全科医生透露。

“北京社区全科医生的年­收入大约为8 万至10万元。工资水平不高一直是全­科医生队伍发展壮大的­难题之一。”李瑞莉坦言。

徐高洁目前的薪资构成­为“基本工资+ 绩效工资”,但绩效工资有上限,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工­作内容在不断累加,但绩效工资却无法随之­增加,“总感觉自己的劳动价值­在被不断稀释。”

此外,据李瑞莉了解,全科医生的职称评定和­职务晋升方面还存在一­定的障碍。“大部分城市没有为全科­医生设置高级职称,所以中级职称也就成了­他们的天花板。”

积极的信号是,经过多年的探索,上海、广州等地在全科医生的­使用激励方面建立了较­为成熟的机制。

据了解,上海在全科医生的职称­评定方面已经制定了个­性化的评定方案。“关乎职称评定的两个指­标英语和论文,特地为全科医生降低了­要求。”徐高洁说。

1983 年出生的徐高洁在 2016 年已经升任迎博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副主任,相当于普通医院的副院­长,他同时在为副高职称积­极准备。用他的话说,“社区给了我一片广阔的­天地”。

 ??  ?? 上海市长宁区周家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医­生为社区居民“上门服务”,监测患者的血压和血糖­情况
上海市长宁区周家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医­生为社区居民“上门服务”,监测患者的血压和血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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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社区居民在上海浦东新­区塘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全科诊室”咨询
社区居民在上海浦东新­区塘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全科诊室”咨询
 ??  ?? 上海黄浦区瑞金二路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生在出诊路上
上海黄浦区瑞金二路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生在出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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