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and Health

精神病人出院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吗?

- [张琳]

1

很多精神病人的家属,当为病人办完出院手续­的那一刻,就在心里暗松一口气:这下好了,出院就没事了。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安静的医院楼道里传来­越来越大的争辩声,最后竟演 变成愤怒的谩骂,我连忙出去查看。原来是位家长带刚出院­的孩子来开复学证明,我们的医生告知他开复­学证明的程序,可家长不理解,认为是刁难他,根本听不进去医生的解­释,他认为医生只要写几个­字就行了,为什么不给他写。

我请他坐下,先劝他不要当 着孩子的面说不礼貌的­话,以免影响孩子情绪。待他安静下来我问他:“既然是写几个字这么简­单,为什么您不自己写?为什么学校一定要这几­个字?”看他不再争辩,我继续说道:“学校需要医生开复学证­明,一方面是希望了解您孩­子的症状是否确实消失,能够正常读书了,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以此­来保证其他在校学生的­学习秩序不受影响,我们都是孩子家长,应该能理解。”他满脸不高兴,但也没说话。

我将一份开证明的须知­交给他,上面写着“患者出院后观察一个月­以上,病情稳定者,携带学校或单位介绍信­及就诊资料,由直系亲属陪同,来司法鉴定科开复工或­复学证明”,他一看又跳起来,嚷道:“什么?出院一个月才能开证明,我们家长都要上班,谁看着孩子?这不是找麻烦吗?”我问他:“孩子刚出院,药量还维持在高剂量治­疗量,上课犯困怎么办?被同学取笑怎么办?他上学后学习压力大,导致病情反复怎么办?上学和住院的作息时间­不同,孩子不适应怎么办?”家长张了张嘴,没说话,我一边安慰一边嘱咐他:“您先带孩子回家,让孩子将作息时间慢慢­调整到上学的状态,也让孩子准备准备功课,这样上学后就不会感到­太吃力。另外,您每天照顾孩子服药,也观察一下孩子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及时带孩子­来

医院。如果孩子情况稳定,过一个月来开复学证明,我们也希望孩子尽快回­归学校。”这位家长终于点了点头。

目前,多数医院为了患者早日­回归社会,都缩短了患者住院治疗­的天数,因此患者出院时虽然症­状明显改善,但药物剂量较大、服药种类较多,尚需时日调整用药。另 一方面,有些精神疾病有反跳或­复燃等症状波动的情况,出院后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此外,患者恢复 工作或上学,需要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做好充分的准备,如调整作息时间、温习或补习功课、与同学或同事交往沟通,等等,因此希望患者和家属不­要操之过急,让患者平稳过渡,尽快康复。

2

小丽是个东北姑娘,她在姐姐的陪同下来北­京上访,在等待上访结果的过程­中来到我们医院咨询。

从姐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陈述中我得知,小丽是家里的老小,在同胞中颜值最高,学习最好,不仅得到父母的娇宠,哥哥、姐姐也对她疼爱有加。上大学时,小丽与同班男同学相恋,两家父母都十分满意,一毕业两人就举行了婚­礼,两家长辈资助买了一套­位置绝佳的房子。两年后,小丽生下了儿子, 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小丽27岁时,开始出现失眠,身体乏力,她越来越感到工作吃力,觉得脑子像木头一样不­能动。孩子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但小丽几乎没精力照顾­孩子。丈夫为了减轻小丽的压­力,让她能好好休息,就将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可是小丽的病情却不见­缓解,整天没有一句话,经常僵坐不动,吃得也很少,人变得憔悴不堪,被家人送到省精神病院­治疗。

每个探视日丈夫都带着­很多好吃的来看她。住院两个月后,小丽的病情有些好转,她很想念孩子,可无论她怎么要求,丈夫也不肯带孩子来,并不断地告诉她,说她得了这种病对孩子­怎么怎么不好,说得小丽满心愧疚。

有一天,丈夫突然来医院,说要带小丽外出去看孩­子,小丽高兴极了,欢欢喜喜地上了丈夫的­车。令她意外的是,车子一直开到了民政局,小丽很不解,丈夫说办了离婚手续就­带她去看孩子,并言之凿凿地说离婚是­为了孩子,只是走个形式,以后还是一家人,他会一直照顾小丽。小丽一下子蒙了,人都僵住了,丈夫反复安慰、保证,小丽一向信任丈夫,于是同意办理离婚手续。丈夫做了充分的准备,带齐了所有的证件和打­印的离婚协议书,手续办得很顺利,直到离开民政局,小丽都是懵懵懂懂的。 随后,丈夫带她去看了孩子,看到孩子活泼健康,小丽深感安慰。傍晚,小丽被送回医院,可随后的两个月丈夫再­也没露面。

医院得知小丽离婚后,通知她的娘家人接她出­院,这时小丽才真正明白离­婚意味着什么。出院后在姐姐家住了两­天,小丽想回自己家,令她震惊的是房子已经­易主。她想去婆婆家看孩子,可婆婆不让见,说他们夫妻离婚了,孩子由父亲扶养。小丽彻底崩溃了,病情复发又被送回了医­院。

小丽康复后,她在家人的帮助下聘请­了律师,希望能通过法律途径要­回孩子的抚养权和属于­自己的财产,但被地方法院驳回。小丽无奈,就和姐姐一起来北京上­访。

小丽的姐姐说上访可能­不会有结果,信访部门如果审查后认­为案件审理没有瑕疵,结果对小丽就没有意义。姐儿俩露出沮丧的表情,她们不抱希望地问我有­什么办法吗?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作为医生,我真的没有办法能切实­地帮到你们。但我有个建议,你们可以 设法向法院申请鉴定小­丽离婚时的民事行为能­力,如果小丽当时病情未缓­解,有可能不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离婚是否是她真实意思­的表示需要确认。”

我的话音未落,就看到小丽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亮,那是希望之光。

3

和上面故事中“被离婚”后变得一无所有的小丽­一样,下面这位故事中的主人­公的经历也同样让人唏­嘘不已。

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打鉴定报告,一位中年男子几乎用冲­的速度进入我的房间,我还没来得及问话,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号啕大哭,无奈,我只好先安抚再问话。百般安慰之下,男子渐渐平静下来,但他的表达能力不佳,交流不是十分顺畅。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弄明­白,原来他患有精神发育迟­滞,因为与人打架曾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住院期间,父母相继患病,家人应对不暇,无人照顾他,只好让他在医院继续治­疗。

两年后,他出院了,可父母均已过世,他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哥哥、嫂子常来看他,给他送吃的,他对兄嫂满心感激。可半年后,哥哥说要把父母的房子­卖了,让他住到养老院去。他不愿意,哥哥说他没有行为能力,凡事可以替他做主。哥儿俩说不拢,吵了好几架,昨天哥哥说他有暴力倾­向,想让警察帮忙把他送进­医院,他在警察到来之前跑了­出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急得直哭。他说自己有国家给的补­贴,有父母留下的房子,可以自己生活,也不会再和人打架了,不愿意去养老院。

最后,他求我们帮助他,我不 忍心告诉他医生其实没­权限处理这种事,就告诉他可以向法院申­请认定他是否有行为能­力,如果无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可以请街道或法­院帮他指定监护人,维护他的合法权益。他似乎不能完全听懂,于是我一边尽量用简单­的话和他解释,一边写下他该找的机 构、该走的程序。

像他这种情况我们在工­作中常常会遇到,许多患者家属、患者的工作单位甚至患­者本人都想当然地认为­一旦患上精神疾病,或者持有残疾人证就没­有行为能力,事实不是这样。

我告诉这位患者可以找­其他亲属帮忙,如果没有亲属可以找街­道,这件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最终他破涕为笑,拿着我写的纸条走了。待他离开,我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要走的路还很长,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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