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huan Literature

新中国现代女作家传记­写作第一人—肖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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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肖凤的人,很少不被她豪爽、真诚、热情和无私的博爱所感­染,所打动。无论阅读她的《萧红传》《庐隐传》《冰心传》等传记作品,还是与她接触,有时候会感觉恍惚,在喧嚣虚伪充斥的世界,这世间还有如此为着真­善美而执着、而努力的作家。

她曾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教师,在课堂上向学生们介绍­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经典文学名著。为了做好本职工作,半个多世纪以来,她一直通过阅读追踪与­研究相关作家的作品,她发现:在20世纪一二十年代­和三四十年代的前辈作­家里,有的作家写出过很优秀­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却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以往的文学史有意或­无意地忽略掉。

或者因本身是女性的缘­故,或者是因为遭遇了不幸­的童年,肖凤特别关注被忽略的­女性作家,尤其是童年时遭遇过困­苦的女性作家,她不希望她们辛苦奋斗­了一生的创作成果被埋­没,希望有更多的读者认识­她们。这便是她为什么会在文­学的春天到来之后,写作并出版了《萧红传》和《庐隐传》的原因。

年近八旬的肖凤,最近又完成了《小久寻母记》。这部“献给孤独成长却始终心­存爱与希望的孩子们”的作品,读后令人潸然泪下。肖凤经历了怎样的童年,她在为作家们立传的过­程中,有过怎样的波折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写人物传记,肖凤认为最重要的因素­是“真实”

问:在您的创作生涯中,传记文学占了相当大的

比例。《萧红传》、《庐隐传》、《冰心传》等在文坛都有较大的影­响。您是在什么情况下确定­写传记文学的?选择传主的标准是什么?

肖凤:我于“文革”结束后的20 世纪 70 年代末开始写传记文学。我写传记文学,可以说有点儿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的。我从年纪很小的时候起­就热爱文学,尤其关注人物的命运。我的职业是教师,在课堂上向学生们介绍­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经典文学名著。为了做好本职工作,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一直通过阅读来追踪­与研究相关作家的作品,同时了解他们(或者她们)的生平经历。我对相当多的作家很熟­悉,但是并不认识他们本人,只能称之为“神交”;我擅长阅读文字,不擅长与人交往,所以这些作家也不认识­我。我从阅读中发现:在20世纪一、二十年代和三、四十年代的前辈作家里,有的作家写出过很优秀­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却由于这样的或者那样­的原因,被以往的文学史有意或­无意地忽略掉。大概因为我是女性吧,我特别关注被忽略的女­性作家,尤其是童年时遭遇过困­苦的女性作家,我不愿意她们辛苦奋斗­了一生的创作成果被埋­没,希望有更多的读者认识­她们。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文­学的春天到来了之后,就写作并出版了《萧红传》和《庐隐传》。其实我与她们非亲非故,与她们的后人也没有任­何交集。

问:这三部传记,传主的童年生活都有相­似之处。

从她们后来的成长经历­看,童年生活对作家的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肖凤:一个人的童年会影响这­个人的一生。比如

鲁迅先生,他在《呐喊》“自序”中的那句话:“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堕入­困顿的麼,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他童年时遭遇的家庭变­故,使这个聪明的孩子变得­格外敏感,较早地体味 出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而比别人更深切地感­知出了国民性中的弱点。同样,像萧红这样的作家,童年时既无母爱也无父­爱,一生追求“爱和温暖”,却一直颠沛流离,年纪轻轻就客死异乡。她的作品中,除了爱国、抗日之外,大都是自传性的内容,多愁善感,令人同情。她在香港完成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中,也有了对于“国民性”的思考,当然她的思考深度,远不能与她的思想导师­鲁迅先生相比。还有庐隐,她的童年也不圆满,缺乏母爱和父爱,家长重男轻女,不支持她读书深造,她个性很强,自尊自立,又恰逢“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高潮期,多位先贤呼吁男女平等,主张女性应该拥有受教­育的权利,庐隐才有幸读完大学,成为辛亥革命后我国第­一代女性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并写出了多部小说、散文、杂文、评论等。我尊重那些能够直面惨­淡的人生和社会的不公,却始终自强不息、正直善良的女性,当她们被忽略时,我想尽微薄之力,为她们说些公道话。

问:从《父母双全的孤儿》到新近出版的《小久

寻母记》,从您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来,悲惨不幸的童年,带给您的影响是一生的。但是您并未因此消沉,相反,使您仍然对世界充满爱­心,总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怀?

肖凤:我感恩我的祖母和我的­老师们。祖母是一

位特别善良而宽厚的人,她让我懂得了人间确实­存在着一种伟大而无私­的爱,她老人家就是这种爱的­化身。她在我心里种下的“爱心”的种子,影响了我的一生。还有,她也是我“价值观”的启蒙老师,从我懂事起,她就教育我要“好好读书”,以我的曾祖父和祖父为­榜样,做一个学有专长、长大后好好为社会服务­的人,这样的价值观,也指导了我一生。我也感谢小学、中学和大学时代母校的­老师们,他们(及她们)都是业务精湛、师德高尚的人,他们做人和做事的方式,为我树立了无声的榜样。尤其是我中学时代的母­校师大女附中(现名实验中学)的女教师们,她们作为职业女性的风­范,她们的敬业精神,她们善良而正直的人品,她们高洁的价值观,她们对学生们的爱心与­殷切期望,都令我感动、敬佩。这些家长和师长的教导,仿佛是照亮我前进道路­上的明灯。因此,少年时我遭遇的家

庭变故,并没有令我消沉,我一直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我即将进入耄耋之年,已经读过了那么多书,走过了那么多路,见到过那么多的人,深知人性是很复杂的,但我始终喜欢看见人性­中善良、正直、真诚、宽厚的那一面。我深信世界上有真、善、美和公平、正义的存在,我看到了它们的存在,我珍惜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是鼓舞我努力­前行的动力,让我体验到世间的美好,我必须有一双发现它们­的眼睛。

问:文学在您最孤苦无助的­时候,给予了无言却

最有力量的支援。能谈谈文学对您的影响­吗?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创作的?

肖凤:经典文学名著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对我

而言,书籍不仅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是治病的良药。少年时,在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候,只要我捧起一本好书来­读,就会把一切的困难和苦­闷都忘掉。记得我平生看的第一部“大部头”文学名著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书中那几位“新人”的社会理想和正派为人,深深地打动了我,原来文学作品中有那么­高尚的人格和高贵的情­感,那一年我13岁,至今书中的人物仍然活­在我的心里。从此就一发而不可收,只要是星期天,节假日,寒假或暑假,我不必去教室听课了,我就躲在女生集体宿舍­里,一本接着一本地捧读。当学生的时候,无论是中学时还是大学­时,除了教室,我只去图书馆借书,之后就回宿舍看,这三点一线就是我全部­的生活内容。我看书的范围很广,除了中外古今的文学名­著外,历史的,社会的,法律的,艺术的,甚至医学的,我都找来看。感谢阅读,书籍不仅帮助我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的困苦时光,更重要的是,它们给了我丰厚的精神­营养。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非常充实,书里的世界丰富多彩,它们让我浮想联翩,回味无穷,帮助我更清醒地认识过­去和现在。即使是在十年浩劫期间­不许读书的时候,终于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后,我也关起门来偷偷地看。我的心里,一直珍藏着一串长长的­名单,这是那些曾经给予我精­神安慰和人生启迪的智­慧者们的名字,有中国的,也有其他文明国家的。后来,改革开放了,只要有机会,我就去他们的故居拜谒,他们的故居就是我心中­的圣 殿。在我这个老北京人的心­里,代表着北京的地方并不­是西单、王府井、大栅栏这样的商业街区,而是李大钊故居、鲁迅故居、蔡元培故居、老舍故居、茅盾故居,还有即将开放的陈独秀­故居等,那些为了人民大众的利­益而献身的民族脊梁和­文化先贤们曾经的居所。正如你所说的,书籍对我是最无声但是­最有力的支援。这种与书籍为伴的生活­方式,我坚持到目前。劳累了,躺在床上,看书就是休息;生病了,因为知道医院很挤,医生很忙,就自己看看医书与平时­最喜爱的书,走“自愈”路线;心情不好了,看书后就快乐了。

我从小就爱记日记、写作文,小学、中学、大学不断地在写,因为心里有许多话想说­而无处可说。但那都称不上“创作”,只是练习。称得上创作的是20世­纪 70年代末写作的第一­本书——《萧红传》,当时我刚过了不惑之年(“文革”十年不许“搞业务”)。

问:我了解到您每次写传记­都要下苦功夫采访相

关的人士。能谈谈您写传记的体会­吗?您认为把握人物传记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肖凤:我认为把握人物传记最­重要的因素是“真

实”。我第三本传记的传主冰­心先生,当我请教她老人家:对为她作传有什么指教­时,她只说了一个字“真”,老前辈的说法深得我心,“真”也是我追求的第一要素。我为之立传的另两位传­主萧红和庐隐早已离开­人世,我无法当面采访她们本­人,我只能下苦功夫搜寻找­得到的一切文字资料,并寻找仍然在世的一切­曾经与传主有过交往的­人士,同时寻访传主生活过、工作过与足迹到过的地­方。这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求“真”,写出“这一个”真实的人来。麻烦的是:有时,在同一件事情上,比如传主的生平年月这­样的细小问题,几位有关人士提供的说­法会出现分歧,甲说是这样,乙说是那样;我能够判断出哪种说法­更可靠时就采用那一种,但是也不排除其它的说­法,而是把所有的说法都列­入章节后面的“注”中,给读者和研究者提供参­考和选择的机会。接连写了三本传记后,深深感觉到为别人立传­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计(那时,国人还不知道“电脑”为何物,所有的文字资料都需要­去图书馆、报库查找借阅,善本书和古老的报纸是­不允许借出馆、

库的,只能在里面阅读,需要什么资料要用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笔记­本上。除了去学校上课外,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奔­波于家与图书馆之间。报库下午4点关门,中午不休息,我家离它较远,为了充分利用时间,我中午坚持工作,等报库关门后才离开,回到家里吃午餐时已是­下午5点左右)。但是,这三本传记相继出版后,得到了同行们和读者们­的认可,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还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友­情,如庐隐的小女儿李恕先,她比我大6岁,庐隐去世时她只有3岁,我们过去素不相识,在写作《庐隐传》的过程中,我虽然曾经尽力寻找她,但没有如愿,待《庐隐传》出版后,她找到了我,原来她是广东电视台文­艺部的编导,我们是同一个“大系统”里的,在北京很高兴地见了面,成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她后来在一篇写母亲的­文章中这样说:肖凤写了《庐隐传》,说明历史没有忘记我的­母亲。这句话,对我而言,是很大的鼓励。

二、她写传记,是贴着传主的心灵去写

问:写《萧红传》时,您曾采访了萧军等人。

能谈谈采访过程中的故­事吗?记忆最深刻的有哪些名­人?

肖凤:写作《萧红传》前,在熟读了已经掌握的

所有文字材料后,我又先后分别采访了萧­军先生、端木蕻良先生、舒群先生、骆宾基先生、罗烽先生白朗女士伉俪­等“东北作家群”里的重要人物。当时,“文革”结束不久,“拨乱反正”刚刚开始,各项平反昭雪的政策逐­步落实,上边提到的这几位先生­女士,分别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聚至北京,住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他们很不容易。

记得萧军先生全家当时­住在什刹海附近的鸦儿­胡同 6号,那是一所大杂院,一座破旧的两层小楼房­被低矮的平房包围着,他家多口人就挤住在小­楼的2层,一间约20平方米的房­间里。楼房的底层是一个街道­工厂,年老的机器正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我们就在噪音的伴奏下­开始了对话。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出土文物”。然后问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如实地告诉他:“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牛­汉先生告诉 我您的地址的。”萧军先生和我之间的对­话持续了三天,当时民用录音机还没有­传入我国,我都是用笔记本记录的,这些记录我一直保存至­今。他向我追述了他与萧红­相识的过程,他对萧红作品的评价,他也谈到了他本人的文­学道路,他对鲁迅先生的崇敬,还有他为什么后来竟与­萧红分手,以及他对“作家”这个头衔的看法,等等。刚强的萧军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他声音喑哑、有些伤感地说:“是啊,三个奴隶死了两个,一红一紫,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一红一紫指的是萧红和­叶紫, 1935年鲁迅先生自­己出钱为他们三人出版­了《奴隶丛书》。)萧军性格直爽,娓娓道来,他的夫人王德芬女士一­直在旁边陪伴着他,并不时地给我们端茶倒­水拿水果。我听得很兴奋,当时就很有感触,采访过后,立刻写了一篇《萧军小记》,后来发表在香港《文汇报》1979 年 11 月 11 日上。

之后,我去采访端木蕻良先生,他住在虎坊桥附近的一­幢楼房里,一个面积不大的单元,他的健康状况不太好,夫人钟耀群女士全力照­顾他。(说到这里,需要啰嗦几句:钟耀群女士长淂很美,原是云南话剧团的台柱,著名女演员,嫁给端木蕻良后,一心一意地支持丈夫,放弃了自己的演艺事业,端木先生晚年的生活与­创作活动,完全靠钟女士操持。)端木先生也跟我连续谈­了三天,主要是谈他的文学生涯­和创作活动,也谈了他和萧红的婚姻,最后一天谈到动情处,他突然大哭起来,我当即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才好。我觉得是自己的采访引­起了他的伤心,他是长辈,身体本来不好,千万不能因为回想往事­影响了健康,赶紧苦思冥想,找寻适当的词汇劝慰他。他的谈话我也记录了下­来,保存至今。

除了拜访这二位外,我还采访了舒群先生、骆宾基先生、罗烽先生白朗女士伉俪。建议我去拜访舒群先生­的,是萧军先生,因为舒群是两萧的共同­朋友。那时,舒群先生刚从东北抚顺­来到北京,他是来等待落实政策的。他的革命资历很久远,20世纪 30 年代初就在哈尔滨参加­了共产国际,后来逃亡、被捕,辗转到了延安。50年代初被打成了什­么“分子”;“文革”结束后,中央的有关部门才为他­平反昭雪,他带着夫人夏青女士(演员)和几个孩子来到北京后,没有地

方安家,有关部门就把他们全家­安排在了临时住所——位于东单北大街的“北方饭店”里。此饭店已被拆除,它原来就坐落在青年会­的北边,坐西朝东,离金鱼胡同东口很近,我就是在这里找到舒群­先生的。他热情地接待了我,非常认真地、分阶段地,与我谈了整整四天。他向我提供了我过去没­有掌握的若干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我都写在了《萧红传》里,并注明了出处。

骆宾基先生的家在内二­环三座门大街上,坐南朝北的一座新建的­塔楼里,单元不大。来之前,我已经拜读过他写于1­946 年、出版于 1947年的《萧红小传》,因为年代久远,书页已经发黄,纸片很脆了,此书从萧红成年后写起,重点是写萧红生命的最­后,从重病至去世的不长时­段。我告诉骆宾基先生我已­经拜读过他的大作了,请教他是否还有未曾写­入此书的内容。他说他也看过我发表在《新文学史料》上的有关文章了,他表示他掌握的所有资­料都已经写在了书里,并表示支持我为萧红立­传。

罗烽夫妇当时住在南城­的“北纬饭店”里,像舒群先生一样,也是临时住所。著名女作家白朗已病重,我去的那天,她躺在床上昏睡。罗先生告诉我说,她近几年常常如此,因为多年来受的打击太­大太多了。罗先生要照看病中的妻­子,跟我谈的不多,我向他核实了萧红与他­们伉俪交往的内容后,鞠躬告辞。

1981年夏天,黑龙江省委宣传部召开­纪念萧红诞辰 7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我也忝列其中,再次与萧军先生(和他的女儿萧耘)、舒群先生(和夫人夏青)、骆宾基先生(和女儿小张)见面。此时,我的《萧红传》已经出版面世,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李申女士(该书责编)带着样书也来赴会,我面呈诸位前辈每人一­本,恭请他们指正。后来,听一位同事告诉我(她的父亲与萧军先生是­朋友),萧军先生说:肖凤的《萧红传》是最公正的萧红传记。我听后,很欣慰。

我与东北老作家的交往­还有续篇。几年后,中国作家协会在虎坊桥­盖了两幢宿舍楼,安排著名作家入住,舒群先生全家终于在北­京落户。一天,我接到了舒先生写来的­一封信,让我有时间去他的新居­做客,信中还特意告知了新居­的电话号码。我去后,他问我最近写了什么,我答:写了一本《庐隐传》,已由北 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他说:我从报纸上看见报道了。他告诉我,他的一篇小说刚刚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请我看看,并把这本杂志送给了我,写的是他在北京的新生­活。又说:“继续写吧。你是文学系出身,底子厚实。等你再写一部传记之后,我也请你给我写一本。”我回到家里,认真地拜读了他的新小­说,并在“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告诉他我看后­的感想。他听后很高兴。过了些日子,他再约我去他家做客。这一次,他先问我:在写什么呢?我答:在写《冰心传》,是十月文艺出版社的约­稿。他又谈起了为他写传的­话题。他告诉我:他的生平与写作资料都­被某某某拿走了(此先生是东北的一位学­者,我也认识——肖凤注),此先生说要给他写一本­传记,可是时间过去很久了,却不见有成果拿出来。舒先生接着说:“真不应该用性别衡量人­的能力。拿走我材料的是男人,迟迟没有下文。我跟他要,他也不还给我,说让我再等等。人家原本是好意,我也不便再催促。你是位女性,又勤劳,写得又快,还不如当时就把材料都­给你呢。”听舒先生如此说,我赶紧宽慰他,说:我认识那位先生,在那次萧红讨论会上认­识的,是一位很好的学者,写传是一件很细致的活­儿,他肯定在做充分的准备,您别着急,再等等吧。万一有什么情况,您再找我。舒群先生的形象,很像一位朴实的老农。他已年老,而且多病,我每次拜访,都是奉召前往,不过多停留,只谈点文学话题。最后一次面见他,仍然是在虎坊桥新居,告辞时,他执意要送我至楼下,走到楼门口,大概是累了,他就蹲在楼门口的地上,目送我骑着自行车远去。我回过头去,他仍然蹲在地上,还举起了右臂,向我挥手。他的这个形象,至今都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三、谈萧红,她的爱国和抗日,以及自强不息的精神令­人敬佩

问:您曾有过《<生死场>——从长篇小说到电视剧》的文章,不知您是否看到前几年­拍的电影,《萧红传》有很多版本,您如何评价自己笔下的­萧红?您写的《萧红传》有何独特的价值?您认为萧红留给世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肖凤:我的《萧红传》于1980 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初­版。此后又被另外的4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版,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第一本萧红传记,也是贯穿传主一生的传­记。《萧红传》的第一、二两章,先在《散文》月刊1980年创刊号­和2月号连载,由于是处在百废待兴的­那样一种社会背景下,居然引起了“轰动效应”,出版社和我本人都接到­了许多读者来信。出版社决定立即出版单­行本,初版本于12 月面世,印了3 万 5千册,旋即售罄,又第2次印刷。光明日报属下的《文摘报》以《肖凤与萧红热》为题发表文章。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教授在他的大作《漫谈中国新文学》一书(香港文学研究社198­0年出版)中,以“女作家写女作家”为题,介绍并评价了本人的《萧红传》,他说此书“把已故的萧红写活了”。《北京日报》、香港《文汇报》、《大公报》、《新晚报》、《益友》杂志等媒体纷纷发表文­章,给以评论和赞誉。现任萧红纪念馆馆长章­海宁先生在他近期出版­的系列多本大著《萧红资料》里说,如果“萧红研究”有终身成就奖的话,应该授予肖凤。我想,如此种种,大概因为是“第一本”的缘故吧。为此,我至今依旧感谢当年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诸位先­生和女士——责编李申女士、编辑室主任董延梅大姐、总编辑徐柏容先生、社长林呐先生、《散文》月刊主编石英先生。拙作《萧红传》面世后,去世多年的女作家萧红­开始被愈来愈多的读者­和学者所关注。

后来,又有多位作家和学者相­继写了萧红的传记,包括我国大陆的,台湾的,还有日本的,美国葛浩文教授的《萧红评传》是外国人写的第一部萧­红传记,下面会提到。这是很好的现象。写传者各自从自己的视­角理解萧红,会使传主的形象更丰满。

我认为萧红的爱国和抗­日,令人敬佩。《生死场》出版时,日本侵略军已经占领了­东北三省,正阴谋继续南下,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一名只有24 岁的年轻女孩子萧红,写作并出版了《生死场》这样的抗日小说,是难能可贵的。当然这部作品的出版离­不开鲁迅先生的有力支­持,因为当时偌大的上海文­坛此前竟然没有这种题­材的作品。21世纪的今天,前不久中国话剧院还在­上演根据《生死场》改编的话剧,说明了这部作品持久不­衰的影响力。除了爱国和抗日之外,早逝的 萧红还留给世人一种精­神,这就是:在20世纪前半期的旧­中国,一位年轻女性,能够直面多舛的人生和­混乱的社会,而自强不息的精神。

发表在 1988 年 3 月 26日《文艺报》上的拙文《生死场——从长篇小说到连续剧》,是一篇“命题作文”:上世纪 80年代,一位皇甫导演把萧红的­小说《生死场》改编并导演成了电视连­续剧,他去找前辈陈荒煤先生,陈先生让他来找我,几位现代文学研究专家­和我一块儿看了样片,又参加了讨论会,之后他们让我写了这篇­文章。前几年,得知香港一位著名女导­演拍了一部《萧红》的电影,还得了金马奖,在北京首映时,我的一位文友给我要了­一张票,约我一块儿去看,我因为家中有病人,自己年纪也大了,很少出门,没有去看。事后听几位看过该片的­朋友向我介绍了若干情­况。我想说明:我最关注的是作家的作­品和文学生涯,我对别人(包括作家)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对文学的理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萧红的所有作品中,只有很少的篇幅写到萧­军,如在《商市街》里只是用化名点到了他,后在组诗《苦杯》里又点到了他。而她与端木蕻良的结合­与生活状况,在她的作品中找不到只­言片语,只在她与聂绀弩先生的­一次谈话中,提到过几句(见聂绀弩:《忆萧红》一文)。萧红在她那些自传体的­散文中,着笔最多的,是抒发自己对“感情”的细腻感受,对“爱和温暖”的憧憬,属于精神、心理层面,从来没有沾染过“性”。

问:萧红与萧军发生婚变,他们之间到底出现在

了怎样的感情纠葛?您在采访萧军时有没有­了解到?涉及个人恩怨或不好判­断的是非,您会怎么处理?写这些人物传记,是否也有“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顾虑?

肖凤:我先后分别采访萧军、端木蕻良时,他们

都不约而同地向我谈起­了各自与萧红的感情纠­葛。

萧军对萧红充满了赞美­之词,主要是说萧红多么有才­华。他也说到了他们之间的­分歧,主要是性格不合。他形容他们两人的不同­之处时,用了这样的词汇,他说: “打个比喻吧,我是钢琴,萧红是小提琴,我是嘭、嘭、嘭,萧红是柔声细语”。他说:“萧红细腻脆弱,而我是

讲武堂出身,粗犷,萧红有时说我是强盗的­灵魂。一次,我拉着她过马路,竟然把她的胳膊拉出了­五个红手印。”他还谈到了一些细微的­家庭琐事,比如,萧红不会做饭,给他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带来了不便,这对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萧军来说是个很大的缺­点。现在的我们都很理解: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相爱时的浪漫和一起过­日子后的柴米油盐,是不一样的滋味,当事者要学会担当起家­庭的责任,否则琐碎的矛盾就会磨­损彼此之间的感情。我的感觉是:两萧之间始终互有不舍,但却选择了分手。

端木蕻良对我讲了他与­萧红的婚姻,他们从武汉到四川的过­程,他们去香港的原因,他们在香港的情况,还有他们怎样上了庸医­的当。说到东北老作家的某些­话题时,他情绪激动,大哭起来。除了引起他激动的内容­我隐去不提外,他对武汉之后的说法,我都引入了《萧红传》中,并且注明了出处。

不必讳言,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萧军与端木二人,在谈到对方的时候,都使用了许多贬抑的语­言,甚至是极端化的用语。我既不会把他们彼此的­看法传递,也会冷静地判断和分析。他们都是我的文学前辈,当时都健在,我尊重他们在文学方面­的贡献,不愿意在他们的私生活­方面费更多的笔墨,更不愿意纠缠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我确实有“为尊者讳”的顾虑。在《萧红传》的“婚变”一章里,我用的是“云遮雾罩”的写法,只说这件事“发生”了,没有细致地交代这件事­发生的过程,这样的写法引得文学前­辈沙汀先生“哈哈大笑”,他老人家把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对我的写法的看法)写在了《庐隐传》的《题记》中。我非常感谢沙汀先生对­我这个晚辈的理解和鼓­励。有人曾经对我说:你写的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葛浩文写的是一个好女­人和三个坏男人的故事。(葛浩文的博士论文是《萧红评传》,此书先后在香港、台湾、哈尔滨出版,他1981年来中国时,亲手把此书的第二版、由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于1980­年出版的《萧红评传》送给了我)。正如葛浩文教授本人1­981 年在哈尔滨开会时当面­对我说的:“我是美国人,怎么写都可以;你是中国人,写时有顾虑。”(葛浩文的中文口语非常­棒,说标准普通话。)我当时还奇怪他为 什么如此了解我的写作­苦衷,后来我们交谈得多了,他告诉我他的太太是华­裔,我才恍然大悟。

四、访冰心,写得很放手而自由

问:在传记文学的写作上,上世纪80年代,您写的《冰心传》出版后多次加印,反响极大。作品中您引用英国作家­毛姆的话作为题记:“我开始寻求一种不假丝­毫雕饰的语言,以尽可能质朴无华的方­式来写。我胸中要说的话是如此­之多,使我无暇在文字上浪费­笔墨。”这样的追求,使您的传记呈现出一种­天然纯粹的品质。您是怎么做到求“真”的?为了求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肖凤:《冰心传》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中国

现代作家传记丛书”系列中的一本,这套系列丛书是该社于­20世纪80年代初策­划的,包括《鲁迅传》、《郭沫若传》、《茅盾传》、《冰心传》、《巴金传》、《老舍传》、《曹禺传》、《沙汀传》、《沈从文传》、《丁玲传》、《赵树理传》、《孙犁传》,等等,影响很大。拙作《冰心传》于1987 年 9月初版,此书被《中国妇女报》评为 1988年向中国妇女­儿童推荐“最佳图书”第一名,前后共印刷了7次。之后,又由另外的5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第二版、第三版、第四版、第五版、第六版。其中的第三版加入了2­00多张照片(照片由冰心先生的女婿­陈恕教授支持提供),易名《冰心图传》,由广东教育出版社于2­005年出版,此书获得了马来西亚有­关方面颁发的“冰心文学奖”。

我写冰心传时,冰心先生尚健在,我有可能多次拜访和采­访她老人家本人,这是时间给予我的机遇­和幸运。冰心先生的作品,我少女时就读过;上大学时,又在文学集会上看见过­她,那时她50几岁。动笔前,我是在反复熟读了她老­人家的作品和有关资料­后,才去面见她的。“真”字,是她老人家对我的当面­指教,也是她老人家对传记的­唯一要求。我一直努力地朝着这个­方向去做,认真地研读所有的文字­资料,实地察访有关的地理,有下不了结论的问题直­接请教冰心先生本人。我敬仰冰心先生的人品­和文品,她是“五四”新文化运动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人物之­一,她

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和­爱人类者,她关注国家和人民大众­的命运,她在八、九十岁高龄写的文章里,还在为我国的中、小学教师呼吁。她有一颗坚强又温柔的­心,她倡导的“爱”的哲学,影响了一代接一代的青­少年读者,她是中国儿童文学的泰­斗,也是“散文诗”这种文体的开拓者。她为人非常大度,鉴于当时有的作家本人­或者家属相当看重作者­如何评价传主,我曾经请教过冰心先生,书稿完成后是否送呈她­过目,她很坚决地答曰:“不用。这是你和出版社的工作。”所以,我写得很放手而自由。我感谢十月文艺出版社­给了我这样难得的机会,我更感谢我的传主冰心­先生和她的女儿吴青教­授、女婿陈恕教授,她老人家和她的子女,给了我当面请教她的多­次荣幸。

问:《庐隐传》的写作,也是由于庐隐有着“苦

闷的童年”。不断地在这一领域开拓,您是否觉得越写越顺手?写这三部传记,对您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肖凤:《庐隐传》是我继《萧红传》之后写的第

二本传记,动因与前者相似,结果也是“第一本”庐隐的传记。庐隐在20世纪上半叶,是与冰心齐名的女作家,都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都主张“文学为人生”,当然她们二位的个性有­较大的差异,艺术风格也不同。庐隐的作品很多,涵盖各种体裁: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杂文,评论,等等。但是她在文学史上很寂­寞,有些文学系出身的学生­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不愿意看到对文学做­出过贡献的人被埋没,所以决定为她立传,让更多的人认识她的作­品。当然,她苦闷的童年,也是打动我的心理原因。1982年是北京师范­大学 建校 80周年纪念,庐隐和我都是该校的毕­业生,此书作为对母校80年­庆典的献礼,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之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和香港­三联书店又联合出版了­我主编的庐隐选集(分香港版、北京版2种,),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出版了我主编的《庐隐选集》(分精装本、平装本2种)。大概也因为是“第一本”的关系吧,《庐隐传》的出版和《庐隐选集》的出版消息,被多家媒体报道,有的媒体还对我进行了­专访。《萧红传》和《庐隐传》相继出版后,中国作家协会于 1982年吸收我入会,那时中国作协的领导成­员都是我的文学前辈,著名老作家,他们对我的肯定和鼓励,令我终生难忘。我的职业岗位在学校系­里,虽然我除了上课以外一­直握笔书写和守着电脑­敲击键盘,但我始终是一名业余写­作者。直至今天。

问:我注意到您对于人物的­刻画十分注重肖像描

写,栩栩如生,容易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写作风格是必须­的吗?

肖凤:我觉得肖像描写挺重要­的,尤其是一位真

实存在的人,这比起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来,更重要。你看见一个人,首先看到的是他(或她)的外貌,所以把传主的外貌如实­地告诉读者很重要。当然,对一位作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或她)笔下所写的内容,她的思想、理念、见解,她关注的题材,她的艺术风格,她的文学生涯,等等,总之是他(或她)写什么,怎样写。你了解了这些后,可能她的外貌就不重要­了,因为你更在意她的内心。我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冰心先生时,她已经 84岁了,以后我每一次见到她,并没有觉得她愈来愈老,而是觉得她愈来愈美,因为我看到的是她高尚­的人品和为国为民的精­神。再举一个例子:我青年时代迷恋读老托­尔斯泰的作品,读了很多他的长篇小说­还有他的自传,很景仰他,于是喜欢端详他的照片­和画像,因为崇敬他的智慧和博­大的爱心,就觉得他很美,虽然他自称“丑陋的列夫”,我却不这样感觉,甚至专门写了一篇以《美丽的托尔斯泰》为题的小文,发表在贵报上。因此可以说,肖像描写是重要的,但也不是最重要的。观察作家是如此,观察任何人都是如此。

问:您的散文皆是可以传世­的美文。您追求怎样

的语言风格?

肖凤:美文不敢说。我追求一个“真”字。写真

情实感,不矫饰,不做作。我的个性是“一根筋”,说话时口对着心,写作时也笔对着心,实话实说。我写的,都是我心里要说的话。数年前,一本著名杂志采访若干­作家谈“为什么写作”,我的答案就是:“心里有话想说”,这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

五、寻母,遭遇的情感煎熬无人能­懂

问:可否谈谈《小久寻母记》?这是一部很感人

的作品。动意写这部书,是有怎样的机缘?

肖凤:我想写这本书,很久了。童年时,就知道

母亲还活着,但是不知道她在哪里。“文革”后期,知道了,她在海峡的那一岸,当时这是非常敏感的地­理位置,不但既不能通信也不能­打电话,而且很惶恐。普通百姓的命运,受到历史的制约。被窄窄的海峡隔离开的­母女,要想相逢,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经历了十分漫长的过程,其中遭遇的情感煎熬,是刻骨铭心的。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寻母记》,发表在《北京晚报》上,后来被几个选本收入,那是简本,梗概。我已过了古稀之年,想写得详细些,把我少年时发生的家庭­变故,我经历过的困苦,我的家庭,我的价值观,都坦诚地向爱护我的朋­友们和读者们作一个明­确的交代,这些内容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没有丝毫虚构。我是世代祖居的老北京­人,在独立而自由的四合院­里出生,在四合院里度过童年。家的地址和读了6 年的黄城根小学都在西­四牌楼附近,读了6年的中学校园和­女生宿舍都在西单牌楼­附近,现在的内二环以里就是­当年老北京的城区,复兴门、德胜门、朝阳门等等门以外就是­农田或荒郊了。小时候,放暑假时,会和几个同学用11路(指用两条腿走路,我们当年的戏称)从西城步行至东城。近些年,有位深知我的老友几次­催促我说:“写写老北京吧,您最了解老北京了。”是啊。但是,我又常常想:我尊敬的文学前辈老舍­先生(大四时,在我的母校,我亲耳聆听过他老人家­的 讲演)和我尊敬的另一位文学­前辈萧乾先生(我有幸多次拜访过箫乾­先生和文洁若先生,主编出版过《萧乾名作欣赏》一书,萧乾先生写给我的16­封信收入《萧乾全集》第七卷),他们都是真正的老北京­人,他们笔下的老北京社会­风貌,是多么丰富多彩啊。他们都是我心中的大师,是我不能企及的大师。我这个晚辈,虽然也是老北京人,如果写老北京,就只能写写自己的经历­吧。

问:为什么您更愿意采取真­实的手法?无论是写

《小久寻母记》还是其它传记作品,是因为真实的生活比虚­构更精彩?

肖凤:我更喜欢看真实的故事,可能与年龄有点

关系。少年时和青年时,我曾经迷恋读大部头的­长篇小说,中国的,俄罗斯的,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美国的,等等,古典的,现代的,读了不计其数,认识了许多经典作家和­他们的作品。随着年岁的增大,我的目光开始从书中转­向社会,愈来愈感到,真实的生活其实比小说­里虚构的生活更丰富,更精彩,更复杂,更多样化,与自己的距离也更近。我读过一些作家写的真­实报告,这些作品给予我的震撼,有时比虚构的小说更强­烈。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自称是“人们的耳朵”,她花费了 40年左右的时间,去倾听一位又一位普通­人的告白。她把这些老百姓的声音­记录下来,让全世界的读者了解和­关注这些无辜受难者的­遭遇。阅读她的纪实文字,比看托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更令人战栗,因为她写的是当代人遭­受的苦难,虽然那不是发生在我国­的苦难,但那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球上的当代人的苦难。她说“俄罗斯的伟大文化”是她的一个“家”,这个文化的伟大人道主­义情怀陶冶了她。她也把人民群众的苦难­当成自己切身的苦难,使自己成为了人民群众­的代言人。她忧国忧民,为同胞呐喊,我钦佩这样的作家。我国也有多位这样的作­家,他们(或她们)始终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人民大众,书写人民大众面临的切­身问题。

问:“寻母”是永恒的文学主题。《小久寻母记》

的写作,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找到母亲,是否就此划上了句号?

肖凤:《小久寻母记》是我这个普通百姓的个­人

告白,写的是我本人的亲身经­历,书里的人物、故事、情节、细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20世纪的中国社会,是纷繁复杂的,上下几十年,发生了若干变化,一个人的寻母过程,必然会受到社会背景的­制约。不过,我着重写的是情感,以及一个少年的励志,希望给今日的孩子们,尤其是情感缺失的孩子­们(现在这样的孩子数目众­多,单亲家庭的孩子,留守儿童,缺少关爱的儿童,等),提供一点儿“正能量”。其实,好不容易与生母团聚后,我感慨良多,又写了“圆梦之后”,是否发表,以后再说。

六 、谈教育,有的学校不大像学校,倒更像是官场

问:五十年教书育人,您也曾写下《幸福家教》

等相关的作品。您如何看待当下的教育?能简单谈谈您的体会吗?

肖凤:我多半辈子都生活在学­校里,先是自己读书,

毕业后教书。我觉得现在的教育的确­有须要改进的地方。学前教育很重要,但是我们缺乏受过学前­教育专业训练的合格幼­儿教师,一些幼儿园的老师不懂­得幼儿心理特征,把大班小学化,把应该在小学一年级才­开始学的知识,搬到幼儿园里,这是不符合成长规律的­做法。中小学教育以“分”为第一目标,因为都要走升学这座独­木桥,考试又是升学的唯一考­量办法,所以“分”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无暇顾及“公民”“公德”教育,也不太注意身体素质锻­炼,一切以考试升学为第一­目标,在现行的高考体制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学生作业负担超重,看看小学、中学里有多少孩子戴眼­镜,我还亲眼看见高年级的­小学生和初中的小姑娘 用拉杆箱当书包,这些现象都应该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学的主要问题是“行政化”,我感觉有的学校不大像­学校,倒更像是官场。“长官意志”在有的学校里很有“威权”,不是按教学规律办事,而是按长官意志办事。在评定什么什么的时候,真正优秀的学者可能吃­亏,而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的人可能得利,正直的学者只能盼望着­遇到好的领导。如果把花费在繁文缛节­上的精力,多用在教学第一线上,是不是更好呢。当然我也看到,现在政府的有关部门已­经注意到了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正在抓紧改进。

问:可否谈谈您目前的写作­和生活状态?肖凤:我已退休,不必再在第一线上课,时间都

可以由我自己支配了,很难得。因为近7年老伴接连生­了两场病,我用大部分时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在照顾他的间隙,只要我的精力和体力允­许,就用来写作,《小久寻母记》就是这样断断续续写成­的。我每天都很忙,过得很充实,尤其是在我的精心护理­之下,林非已康复,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和辛­劳没有白费,很欣慰。最突出的感觉是时间不­够用,我还有点写作计划,也不着急,慢慢写来,老伴健康第一,我的写作第二。我们的生活很简单,吃最普通的家常便饭,穿多少年的布衣,住学校早年分配的宿舍­老楼,看看喜欢的书,报纸,杂志,写写自己想写的文字,日子过得简朴,安宁。老同事、老同学、老朋友、我们俩人的学生们有时­来访,带给我们许多新鲜的信­息,大家聚会谈天,海阔天空,很高兴。

问:有评论称您为“新中国现代女作家传记­写作

第一人”,您自己愿意作何评价?

肖凤:《肖凤:新中国现代女作家传记­写作第一

人》的作者朱旭晨教授,早年是复旦大学中文系­专攻传记文学课题的博­士,学养深厚,她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我非常感谢。除了朱教授之外,30多年来,还有多位著名学者和作­家曾经写文评论拙作,他们给予我的理解和鼓­励,我同样十分感谢。我怀着感恩之心面对所­有的朋友和读者,正是他们的不懈支持,给予我力量和信心。我虽然即将进入耄耋之­年,但仍然热爱这个世界,仍然快乐地写作着。正是:生命不息,写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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