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踪迹考(组诗)
彭志强
在泰山:词筑山峰
凉风灌满沟壑。热词爬上咽喉说不出口
仿佛灵魂在缝合支离破碎的身影
二十四岁。我刚刚在一张报纸上打铁一样敲打文字的刀锋拿捏火的尖锐与水的平和你就把词语之剑插入云端挟泰山的巍峨
以令众山鞠躬
词语构筑的山峰,闪耀在头顶不用担心大雪覆盖它的虚妄。悬崖边的巨石千年之后还在暗涌,你的呼喊
踩入你的韵脚,不必登山了山的阴阳
云的雌雄
鸟的归路都在诗句的丛林深处,一望便来
很多个我和一个个我 已经习惯荒芜头顶的山峰才发现:人未老,山已空
在历下亭:读破书卷
挤满了名士的身影。最落魄的那人当年对酒当歌如今是一副对联应合,还未走散的古泺水
荷花替你笔下的修竹在大明湖修行。站着,坐着,躺着甚至枯萎着,都是修行
我行万里路,到历下亭,把书卷读破首先是鞋然后才谈得上拨弄琵琶的手
在历下亭,第八根柱子显然受不了那些绿柳野蛮的生长和我热辣的眼神
这里的阳光犀利,比辣椒更容易抹红歌妓的唇语,天空
我迟到的脸庞
你一滴墨水,早把古泺水和黄河划清关系
给达官贵人侑酒颂歌的女子却分不清滴入酒水的酒水,是酒是水还是泪
在忠州:一夜
小船,游子的呼吸,与月光一起靠近江岸。长江安静得像一根长长的白线。
在忠州,不去惊动秋风,芦苇自减一分飘零。不去想惊心动魄的战事脸上生锈的女人,躺下的睡姿反而铮亮一夜。
一夜,足够远行的白鹭放下鱼的惊讶和浮萍的不安。一夜,足够万物平衡,人心平和。
可是,当我把酒灌下胃肠,远方的浣花溪水还在不断汹涌怀念。满嘴酒气四溢,无边的草大醉不归。如果这样能遇见同样偏偏倒倒的你我想和你对酒,吟诗倾吐不同时代的疼痛。
直到星光落尽化水,月光磨亮石头然后再从不同时代回家。让打捞一夜寂寞的小船,欢欢喜喜从纸上出发。
在白帝城:庆幸你的名字没被淹没
应是从你诗中穿透纸背,呼啸而来的猿啸反复震裂我眼皮下的疲惫。 从长沙到奉节这条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夜路才一直没有睡去。
白帝城在凌晨六点,醒来。不见猿,只有早起的人被尾随而来的秋风吹醒。身后纷纷落下的时间又在一阵急切的雨声中遁去。
那止不住的秋风,还在不停游走四处翻找你曾经生活的证据。早先滚滚的长江却不再翻滚,满地落叶有形无声,成为哑语的星辰。
那一粒粒野心如今被鱼吃尽。船靠岸之后,骨质里的豪情如雨歇。在白帝城,我只能庆幸你的名字还没被水淹没。
在草堂中学:幸存者
悬崖两岸的失踪者,不只是飞进书里的鸟。还有众人遗弃的山。
惟一的幸存者,是这块残碑。它让我枯坐在草堂中学
一个下午,还是成不了僧。
残碑上的裂纹并非秋风吹破。一夜发情的长江水,让我明白许多难懂的事。
比如武侯庙和东屯祠,都没有幸存下来就是水怪作怪。
这里的草,如今也感染了你的忧郁。因为暴雨洞穿不了你隐藏在石碑里的悲怆。
开车穿过白帝城,我不再奇怪身后还有你一路壮志未酬的表情从画卷上脱落。
在杜甫江阁:耳里落花
今天从筚篥吹出来的孤单,已不是羯鼓奏出来的当年明月在杜甫江阁,风的呼啸溢满双耳曾经相遇的浪花只有久别,没有重逢我看见的石头都压着不安
和人一样。天空也在一天天衰老灵魂在耳边回荡,精神的奢侈品熟悉的哀乐,会先于陌生的尸体腐烂在落花时节,落花落下落寞随风奔向岳麓山的沮丧
死水寡淡。我还是喜欢奇形怪状的字落下去,敲出声响让流浪的鸟在泪水里有情可依让欲死的鱼在挣扎中有流沙作伴
诗圣杜甫和乐圣李龟年耳中,都有一个壮阔的湘江耳里落花,同悲同喜。只是知音,这个词语,濒临灭绝
在怀甫亭:知音
桃花在两岸各开各的花相互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一千年了,高兴就开花,悲伤也开花凭着相同的气息遥相知音
在岳阳怀甫亭。风不断地吹,吹散了多少人说出的豪言壮语茅屋旺盛的柴火,古井涌现的梦想都被石磨盘一一磨平万物失踪。假象,都是飞鸟的隐身
悲吟的人,欢唱的人,都是一张废纸后来才被证实走出来的路,都还给了路就像我的诗,先是在地上大胆分行最后小心翼翼埋在地下给更微小的生命宽宽心比如给虫蚁,一个停顿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