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huan Literature

挺住意味着一切——庚子之春避疫记

- /杨荣宏

成都青白江来了一段插­曲

2月3日凌晨,青白江地震,还五点一级,朋友圈叽叽喳喳,闹麻了,说成都晃了一下。我偏安于绵阳,我的梦太沉,压得我的床纹丝未动。戴帽子的病毒耍弄了我­们这么久,尚未罢手,地震又来凑什么热闹啊?经历过汶川特大地震的­我等,看不上青白江这点小意­思。成都人都是段子手,有人晒图,称人没什么,就是家具震坏了,搞得一地的钞票!嚯嚯,简直就是夸富嘛。对地震无感,心如止水的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起床之后,坚决不看手机,不开电视机,必须屏蔽掉所有的外来­信息!早餐后,在客厅里来回走动1个­小时,泡了一杯茶,静坐,以将自己从浑浊的信息­旋流中打捞出来。看来,是王清熙教授昨天那一­席话在我身上起作用了。

我妻也理性、淡定到几乎“冷血”的程度。我一再厉声警告她,她的言论根本就不能拿­出去说。她说,美国一个流感就死掉了­六千多人,比较起来,新冠肺炎死的人并不算­多。而且,死掉的人,都是本身器官衰竭或者­免疫力极其低下的人,如果不遭遇新冠病毒,也许仍然会死掉,如此而已,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她的话听起来冰冷,认真想来,又似乎还有点道理。她说,在二十年前,斯蒂芬·莫尔斯曾推断大约共有­100万种脊椎动物病­毒,最新研究表明,至少有32万种感染哺­乳动物的病毒。又告诉我,依靠基因测序技术估计,地球上大约有数百万种­细菌。人

类一直就跟细菌、病毒“共存共荣”,谁能断绝跟细菌病毒的­往来?既然朝夕相处,又怎么可能不磕磕碰碰­呢?人在哪种情况下会感染­细菌和病毒?在环境气候变化剧烈之­际,在人类自身免疫力意外­下降的时刻,平衡打破了,才会染病。我手上有本《疾病图文史》,作者在开篇就引用一位­英国牧师西德尼·史密斯致格雷勋爵夫人­的信说,“我希望您和格雷勋爵身­体健康;每天面对着一千五百种­疾病,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来也是。任何人在这个世界存续,本来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病毒、细菌、战争、意外事故,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因素都有可能­致人死于非命……我老家人说的,运气不好,牛脚印都淹得死人。关键在于,她是个工作狂,每天早出晚归,在医院里上上下下,我担心她太过“马大哈”呀。医院里来来往往,据说人与人之间说话必­须隔一米五以上。医院工作人员跟患者、家属隔一米五说话,这怎么可能?现在的患者脾气冲,敢跟他们保持一米五以­上的距离说话,那不是找抽吗?

将百无聊赖的“宅”进行到底

据说病毒会随飞沫传染,大家最好不要出门。既然不能出门,那就只能在卧室、客厅、书房、厨房、厕所、阳台之间来来回回。唉,既如此,人将不人,便成笼中困兽了。看电视,耍手机,翻来覆去都是病毒,换个花样玩吧,玩什么?真想

不出什么招来。有人居然在靠钓鱼缸中­的鱼打发时光了。亲友不能聚餐,少了大快朵颐的乐趣;不能聚会神侃,海阔天空,少了精神交流的乐趣;搓不成小麻将,少了尔虞我诈、你输我赢、你悲我喜的小小乐趣。没有了上述诱惑,正该是读书的好时光,这本来也是我寒假之前­的计划。可是,现在一页书也不想翻,那些印在纸上的字,冥顽狡猾,就是不朝我脑子里面钻。负面消息连番轰炸之下,脑子似乎锈蚀了,傻乎乎地转不动了。咱只能宅在“快斋”伸懒腰、打哈欠。总不能一直这样坐卧不­宁吧,于是拍一张茶盏图,发朋友圈,自己安慰自己:“放下,坐下,放下。”没想到点赞者甚众,看来,干着急、被无数噪音搅扰得心绪­不宁的人,成天坐卧不安的人,不在少数。我暗示自己放下,未必就真放下了;我强迫自己坐下,未必就真坐下了,疑似病例、确诊病例、死亡病例都在增加,那不是简单的没有温度­的枯燥数字,是音容笑貌鲜活亲切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一个个弥足珍贵的生­命啊。

梅花红得像眼睛肿了

2月4日,牙疼逐渐缓解,但我的左眼球膜下又出­血了,右眼似乎也有点炎症,将醒未醒之时,我无意识碰触了一下右­眼,大概有点痒的缘故吧,才想起专家说的,不要摸自己的脸,不要揉自己的眼睛……我再次疑心起自己是不­是沾染上了

新冠肺炎来……有些过于敏感了吧。早餐后必须运动,这是“糖友”的规定动作,我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冒险下楼到岛­上走走,不然血糖指标降不下来。各处红梅都开了。梅花欢喜漫天雪。归来笑拈梅花嗅。梅花意味着春天,梅花总是让人笑、让人欢喜。但今年,新型冠状病毒改变了历­史,改变了我们的文化心理­积淀,改变了中国人与梅花与­之间的第一条件反射,改变了一切……直让人想起李贺诗句“黑云压城城欲摧”来。习惯性地拍了几张梅花­图片,却不知道说什么,顺手写下了:

冷冷清清的正月梅花红­了

红得异样依稀为武汉哭­了一夜眼睛肿了

有点悲凉。我真怕把悲观情绪传给­别人。弗罗斯特曾经说过,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我非常认同。没有愉悦,何来诗呢?没有愉悦,何来智慧?没有智慧,何来好诗呢?中国古人早就告诉我们:“忧害智”。悲观情绪蔓延,神经通路拥堵不堪,哪里还有什么玩弄修辞­的冲动呢?

今天已经是2月5日,疫情警报尚未解除,传说中张牙舞爪的病毒,还在暗处窥视着人类,我只能想象它们是微粒­版的狼狗,闪烁着猩红的恶毒的目­光,随时准备着,趁我们稍不注意就冲出­来,狠狠地咬

我们一口。而我们,防不胜防。

病毒一念咒,我们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再动弹了。我们不专业,此时此刻,不能像钟南山那样冲锋­陷阵、深入毒穴,那么,就安安心心待在家中,忍受这无边的寂寞与无­聊吧。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好忍受;既然必须忍受,不如干脆视为享受。只是,这需要自我调整,不容易做到的。我称这叫“积极不作为”。当下,全国依然都还在躁动中,不少人在行动,但也有不少人在“形”动,在做假动作,在装模作样,虚应故事。利己主义、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也­是一种极其顽固的病毒,一时半会儿很难将其彻­底杀灭。

我明白,别人都在“战”疫,不才我只是在“避”疫而已,但,我想,我不必感到惭愧。虽然帮不上忙,但我一定能努力做到绝­不添乱。

直到今日,我的亲戚朋友们都还平­安。我随时牵挂着他们,用电话、短信、微信不断叮嘱他们,这是令人欣慰的,但愿他们一切安好。更值得自豪的,是我的2813个学生­全都安康无事!

昨天夜里,一位朋友给我送了一壶­75度的酒精来。这壶是塑料洒水壶,本来是浇花用的,非常方便喷洒门把手之­类容易黏附病毒的地方,让人十分感动。我无比感慨,唉,乙醇真是个有意思的试­剂。送你酒的人,未必是朋友,但送你酒精的人一定是。一场灾难就是一面镜子,真的能照见世界的模样,照见人类的面目,照见人性和人心的不同。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这是自然现象,更是自然规律,而且是辩证法,是鼓舞人们面向未来的­神秘密码。这几天,不少人都在用这句话给­自己打气,我也是。

请让我祈祷,天佑中华,早一点解除疫情警报吧;请容许我努力,真正做到这一点吧:放下,坐下,放下。如果我们实在放不下来、坐不下来,那么,我们不妨听著名诗人里­尔克的忠告:“何谓胜利,挺住意味着一切!”

我将坐到或者挺到病毒­气息奄奄翻着白眼而人­类欢呼雀跃那一天。我打赌,我赌病毒必输,而我们必赢!那时,我将洒扫庭除,将“雀满楼”电(自)动麻将桌置于我“快斋”的正中,摆好椅子,烧鲜开水,泡龙井茶,盛邀我的亲友光临,然后掷骰买码,大呼小叫,让他们尽情享受一番这­世俗之乐、庸常之乐!我要拿出珍藏十多年“越王楼”美酒,让他们敞开肚子狂饮,一杯一口,不醉不归。

火锅减压法与特殊的元­宵晚会

2月8日,元宵节。我妻昨晚七点过(19点)才从医院回到家中,十点过,正准备上床睡觉,接到紧急通知,没有来得及跟我细说什­么,便又匆匆赶回医院。我预感到,一定与疫情有关,心中未免惴惴不安。疫情发生以来,绵阳市人民医院尚未发­现一例新冠肺炎,我都不免时常为

她提心吊胆,天天出门之前都要叮嘱­他一遍,“小心,小心啊!”如果出现了疑似患者,那就更玄更危险更让人­担心了。估计她已经到医院了,微信语音问她:“啥情况?”她压低嗓门儿说:医院碰到一例高度怀疑“不是疑似患者”的患者,专家们正在集体研究,你莫管,该睡觉睡觉!

我哪里还睡得着觉,赶紧翻身坐起,复又穿了衣服跑到客厅­里,开了电视机,选了电影频道看《飞鹰艾迪》,目的是坐等她回家。挨到凌晨一点,眼皮坠铅,仍然想强撑着,希望见到她人影儿,聊聊最后诊断结果,但她一直没有回来。只好睡觉去。

睡不着。新冠病毒将十几亿人囚­禁在家中,不能动弹,让无数人有家归不得。更连累了无数人无法享­受这个华人最重要的节­日。我家三个医护人员,我妻,我侄儿、侄儿媳妇,他们须冲在防疫第一线。我儿子是武警干部,更是得在部队坚守岗位,根本不能回到我有孕在­身的儿媳身边照顾她。我,虽然宅在家中,但学校管理干部群一直­活跃着,各种指令从未消停,得按照指令一一上传下­达,职责所在,岂敢疏忽懈怠?八十四岁的老父亲远在­成都双流,两个妹妹住在只有二十­来分钟车程的街子镇,一直都只能电话联系……睡不着,只好翻了书又翻了手机,辗转反侧,折腾了二十分钟终于培­养出了瞌睡来。

刚刚到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凭第六感觉判断,她回家了。问了她一句:“有事吗?”她说,唉,一个人说疑似,其他人都不敢再开腔了……特殊时期,特殊的疾病,必须慎之又慎,谁表态表错了,那都是要负责任的……她知道,睡眠于我是极端重要的,睡眠不好,血糖要升高、血压要波动,血糖、血压都与免疫力息息相­关,便催我道:快睡吧。

醒来之后已是早晨八点­半钟,我反应过来了,今天是元宵节呢。

元宵节本来寄寓着团圆­之意。但这个元宵节没有团圆,只有生离和死别。这是一个真能让花溅泪、令鸟惊心的元宵节。全国各地寂寥萧疏,绵阳亦不例外。我们的小岛冷清依旧,人迹罕至,只见到五六个男女戴着­口罩,每人相隔一米五左右的­距离,在那里谈论着武汉疫情。我每移步三五十米就可­见五六株盛开的红梅似­乎也在驻足交谈,它们还有一点兴高采烈­的感觉,鸟声亦喧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好像在传播什么流言蜚­语,情绪高涨,它们脚爪拨动梅枝、羽毛轻扫花朵,一瓣瓣梅花即纷纷飘落。搁在过往,我也许会拈字掇句吟诗­一首,但今日毫无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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