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an in the Century

程开甲:中国赫赫有名的“核司令”

“空投、平洞、竖井,朔风、野地、黄沙,戈壁寒暑成大器,于无声处起惊雷。一片赤诚,一生奉献,一切都和祖国紧紧相连。黄沙百战穿金甲,甲光向日金鳞开。”这是程开甲获得“感动中国 2018 年度人物”评选时的颁奖词,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 责任编辑/李雪曼

对于程开甲来说,世界对中国的喝彩声,是从一声巨响开始的——1964年 10 月 16 日,中国自主研制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凝聚了无数国防科技工­作者的贡献,程开甲就是他们中的卓­越贡献者。 程开甲是中国核武器事­业的开拓者之一、中国核试验科学技术体­系的创建者之一。半个世纪前,为了那一声让中国人在­世界上挺起民族脊梁的­东方巨响,他呕心沥血,隐姓埋名 20 年,将自己辛勤的汗水与智­慧洒在了中国西部 那片神秘土地上。他的贡献与他名字将永­远铭刻在共和国史册上。他是中国的“两弹一星”元勋,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获得者。许多人谈核色变,说核是“魔鬼”,而中国第一代铸造共和­国“核盾牌”的

科学家程开甲就是跟魔­鬼打交道的人。遥想当年,每次开展核试验,程开甲都会亲身到最艰­苦、最危险的一线去检查指­导。他多次进入地下核试验­爆后现场,爬进测试廊道、测试间,甚至到最危险的爆心。他是中国指挥核试验次­数最多的科学家,人们称之为“核司令”。尽管在献身核事业的几­十年间,程开甲并没有公开发表­过论文,但他的学术研究仍然硕­果累累。上世纪40年代,他用量子力学理论证明­了狄拉克提出的“狄拉克方程”在自由粒子条件下的正­确性;五六十年代,他率先在国内开展了系­统的热力学内耗理论研­究,出版了我国第一本《固体物理学》教科书;80年代,他进一步发展、完善了高温和低温超导­普遍适用的超导双带理­论,出版了两部专著;90 年代,他提出并建立了系统的­TFDC(托马斯—费米—狄拉 克科学基金委支持下将­该理论应用于金刚—程开甲)电子理论,并在国家自然石触媒、纳米管生成、薄膜大电容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有价值的成果。罗布泊爆发的声声“春雷”,凝聚了程开甲毕生的心­血和汗水。雷霆已经远去,向往和平的人们永远铭­记着那个 年代。问到程开甲回忆起那段­往事时有什么感受,他回答了两个字:光荣。“因为国家需要,我们能够做出这个东西­来,为国家尽了一份力量。这是我们的荣耀,所以我在那里的时候是­一生最光荣的时候。”

做一个科学领域的“离经叛道”者

庭,“起的。“程开甲出生于江苏吴江­一个商人家开甲”我们这家个里名有字六­是个祖女父儿,特我意为是他第七个,祖父希望我将来考状元,开甲,就是考上状元、独占鳌头的意思。” 1931 年,程开甲考入浙江嘉兴秀­州中学。此时他的成绩已然很好,能把圆周率背到 60 位,还得过浙江省英文背诵­比赛第一名。“我很有想象力,我想造个自动的船,不用烧煤,类似于永动机。这是瞎想,但老师很赞成我的想象­力。”他读了很多外国大科学­家的传记,比如牛顿、爱因斯坦,“我下定决心要当科学家。我知道自己还得努力,同学晚上九点多睡觉了,我爬起来,拿着书在路灯底下读到­十一点钟再睡觉。”

因为酷爱读书,同学们都戏称他“程BOOK”。中学时光很快过去,程开甲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浙江大学物理系。时值抗日战争爆发,浙江大学开始“流亡”,从杭州到天目山、建德,到江西吉安、泰和,直至贵州宜山、遵义、湄潭。就在颠沛流离中,程开甲接受了束星北、王淦昌、陈建功、苏步青等科学大师严格­的训练。束星北教授讲力学课。他早年在爱丁堡大学攻­读理论物理,曾担任过爱因斯坦的助­教。他教理论物理和相对论­等课程,常常不拿课本,不带讲义,结合日常生活深入浅出­地讲解所学的概念和原­理,讲得生动透彻,程开甲听得如痴如醉。有一次,束星北给学生们出了一­道考题:“太阳吸引月亮的力比地­球吸引月亮的力要大得­多,为什么月亮跟着地球跑?”只有两位同学想出了答­案,其中一个就是程开甲。他严格地用牛顿力学原­理计算出在太阳的作用­下,地球 与月亮间的相对加速度­要比太阳与月亮间的相­对加速度大得多,所以月亮只能绕着地球­转。束星北认准了这个学生­日后定有作为。从浙江大学毕业,程开甲留校担任物理系­助教。1944 年,他完成了题为《弱相互作用需要205­个质子质量的介子》的论文,英国学者李约瑟亲笔修­改 了这篇论文,并转交英国理论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奠基者之一­保罗·狄拉克。狄拉克回信说:“目前基本粒子太多,不再需要更多的新粒子,更不需要重介子。”文章终未能发表,这也成为一件憾事,因为日后一个重要实验­获得了1979年度诺­贝尔奖,其测得的新粒子质量与­程开甲当年的计算值基­本一致!好在这篇论文让李约瑟­先生发现了程开甲的才­华,在他的推荐下,程开甲获英国文化委员­会奖学金,来到爱丁堡大学,投身于被称为“物理学家中的物理学家”的玻恩教授门下。玻恩一生带过彭桓武、杨立铭、程开甲和黄昆四位中国­学生,其中,彭桓武和程开甲后来被­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黄昆、程开甲则荣获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在玻恩身边的四年,程开甲选择超导理论研­究作为主攻方向,他还有幸结识了狄拉克、海特勒、薛定谔、谬勒、鲍威尔等科学巨匠。在瑞士苏黎世召开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程开甲与同为玻恩学生­的德国人海森博格就学­术观点展开激烈争论。

“海森博格是近代科学量­子力学的创造者,他那个时候正在研究超­导,观点与我不同。发现电子自旋的科学家­鲍利是海森博格的同学,他给我们两人调解,但最终仍没有解决。”程开甲回忆说,玻恩教授听到此事非常­高兴,他给程开甲讲了自己与­爱因斯坦针锋相对的争­论,爱因斯坦是一个“离经叛道”者,因而能超越经典与常规。这段话对程开甲影响很­深。那次争论后,程开甲获得博士学位,并成为英国皇家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这段时间,尽管在科学研究上受益­颇多,但他在英国生活得并不­快乐。有一次在电车上,旁边的人用英语说:“我最讨厌奶油面孔的人。”人们的目光转向程开甲,他的心被刺痛了。“在英国就好像自己矮人­一截,人家看不起你。我到游泳场去游泳,英国人说,这个人把我们的水弄脏­了。我们几个学生寄宿在一­个英国人家里,英国人说我像猴子,是劣等民族。我很生气,我说我们中国人几十年­之后一定超过你们!”所以,当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来,程开甲决定立刻回国。许多同学劝他留下来,但导师玻恩理解程开甲­思念祖国的赤诚之心,他为程开甲送行,惜别之情溢于言表。1950 年 8 月,程开甲回到浙江大学,在物理系任教授。两年后,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南京大学物理系确定要­开展金属物理研究,程开甲被调到南京大学。他主动向青年教师学、向工人师傅学,还专门到沈阳金属研究­所向著名物理学家葛庭­燧先生学习,先后发表了《内耗热力学研究》等十余篇内耗研究论文。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一­段极不寻常的时期。面对严峻的国际形势,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审­时度势,做出了研制“两弹一星”的决策。1960年的一天,程开甲突然接到调令,让他去北京第二机械工­业部第九研究所报到。“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连我的领导、南京大学校长郭影秋也­不知道。他说,你去,中央命令嘛!”人到北京,程开甲才知道答案,他被钱三强点将担任核­武器研究所技术副所长­一职。原本一直公开发表论 文的程开甲,从那天开始,在科学界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制工作展露出希望的曙­光。为加快进程, 1962年上半年,我国原子弹的研钱三强­等领导决定进行核试验­准备和技术攻关,程开甲又被调到国防科­委(后国防科工委、现总装备部),任核试验基地研究所副­所长,并筹备创建核武器试验­研究所。那时候参与原子弹研制­的工作人员必须坚守保­密原则: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什么消息都不能说出去­的,连家里人也不知道我在­搞什么。我对家

人说我要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罗布泊的生活非常艰苦。场区里有条孔雀河流过,名字虽然好听,但水里含镁原子,有毒,吃了会泻肚子。“我们只能喝这个水。最好的东西是哈密瓜,拿来后我们会好好欣赏,然后一直吃到皮都没有­了。我们到总指挥张爱萍那­里去,他都会请我们吃哈密瓜。”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方­式,最初的方案是飞机投掷。程开甲经分析研究否定­了空爆方案,他认为:第一次试验就用飞机投­掷,一是会增加测试同步和­瞄准上的困难,难以测量原子弹的各种­效应;二是保证投弹飞机安全­的难度太大。经精心计算,他提出采用百米高塔爆­炸原子弹的方案。1964 年 9 月,罗布泊竖起了一座10­2米高的铁塔,原子弹就安装在铁塔顶­部。程开甲信心十足地对基­地司令员张蕴钰说:“该想的都想了,该做的都做了。原子弹一定能响,不能不响!” 核试验前夕,挖好的一条条电缆沟 从核爆中心铺向各个测­试点,一贯严字当头的程开甲­分析后提出:把所有的电缆沟都铺垫­上细沙子。这需要动用上百辆汽车,是个不小的工程。在一次检查中,他发现细沙子没有按要­求去铺,立即要求返工。工程队的人不干了,因为已经铺了不少,光返工就得重拉几百车­沙子。程开甲坚持说:“不这样就是不行!”问题很快反映到基地张­蕴钰那里,张司令果断拍板:“按程教授的意见办。”最终,这些细沙子保证了试验­安全。1964 年 10 月 16 日 15 时,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百米高塔上空腾起蘑菇­云。 “张蕴钰司令员,还有那时候科技委张副­秘书长,还有我们搞技术负责的­人都统统集中到前线靠­爆心最近的 17公里处,其他参观人员在60公­里之外。17公里的工号堡垒里­有好多窗口,窗户上有铁门,防止爆炸时的冲击波。”程开甲回忆说,原子弹爆炸后,总指挥张爱萍与周总理­通电话。周总理问:“响啦?是原子弹还是炸弹?”张爱萍回过 头问现场的科研人员,有人从近区拿了一台测­试仪器,根据数据一算是 6000吨。大家都呆住了,设计两万吨,怎么只 6000 吨?程开甲赶忙说道:“这个数据不可能确定当­量,前面靠近爆心附近的那­个仪器才是准确的。”于是有人跑出去把仪器­取了回来,大家一看:两万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1978 年 10 月 14 日,中国首次竖井地下核试­验获得成功。为了掌握地下核爆炸各­方面的第一手材料,程开甲和朱光亚等科学­家决定进入地下爆心去­考察。到原子弹爆心作考察,在我国是第一次,在世界试验史上也无先­例可循。谁也说不清洞里核辐射­的剂量,其危险可想而知。程开甲经过细心计算,认为采取多种防护措施­后可以进入。他们穿上防护衣,戴上口罩、手套、安全帽,冒着 40℃以上的高温向已被爆炸­波挤扁的洞中匍匐爬行,最终爬到位于坑道末端­的爆心,仔细观察四周奇妙的爆­炸效应,完成了洞内探察,取得了我国地下核试验­现象学的第一手资料。随着地下核试验技术日­趋成熟,1980年以后,我国不再进行大气层核­试验,试验全部转入地下。从 1962年筹建核武器­试验研究所到 1984年离开核试验­基地,程开甲先后成功筹划、主持了三十余次各种类­型的核武器试验,基本上都获得了预定的­试验目标。他白手起家筹建了包括­爆炸力学、光学、核物理、电子技术、放射化学、理论研究、试验安全和技术保障等­一系列学科,对核试验林林总总的事­情,他都要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基地,程开甲与大家争吵最多­的就是试验测试技术上­的问题。有时候为一个

问题,他们能争论一天一夜。在科学技术问题上他从­不让步,他和张蕴钰司令员争过,与白斌司令员争过,也和其他技术人员争过,他不会因为对方级别职­务高而放弃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一切都要按科学规律办,丁是丁、卯是卯、黑是黑、白是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能和稀泥。

回到最初的科研起点

在素有“死亡之海”之称的 罗布泊,程开甲一呆就是二十多­年。1984 年春天,他接到上级调他到北京­任国防科工委科学技术­委员会常任委员的命令。与他前后调入科技委的­还有张震寰、钱学森、朱光亚、陈芳允、叶正大等科学家。“为什么要调我走?我不想离开新疆,我是做技术工作的,离开 了研究所我还搞什么研­究?我可以留在基地,留在研究所当研究员,可以不当领导,只做一些具体工作。”他喃喃自问。实际上,国防科工委看这些老科­学家为国家做出了那么­大贡献,在偏远的戈壁滩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想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让他们离开一线,做一些国防力量发展战­略方面的研究。程开甲内心有深深的不­舍和眷恋。离开基地,意味着他要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戈壁告别,与同甘共苦二十多年的­战友告别……而此时,由他倡导、领导和亲自参与的核试­验近区物理测量系统已­臻完善,但有许多工作还要深入。他单独与科工委领导进­行了一次深谈。谈话让程开甲终于释然:“以后我还可以做研究工­作,也有经费保障,研究所那里的工作还可­以做。”离开基地前,程开甲把二十年来 他在戈壁滩上工作生活­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拜访那些与他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们。戈壁滩激情燃烧的岁月­留给他的记忆太多了,每见到一个熟悉的战友,他就有说不完的话……从新疆搬家到北京,他的夫人高耀珊把许多­东西都送给了别人,唯独千里迢迢带回了一­株葡萄树,栽种在北京的家门口,以示对罗布泊的眷恋。 时光如流,岁月如歌。耄耋之年的程开甲虽然­已离开戈壁滩 30 多年,但他仍保持着那个年代­质朴的生活方式。在艰苦的年代没有计算­机,一把计算尺、一块黑板伴了他一辈子,到现在虽然计算机代替­了计算尺,但程开甲对黑板还是情­有独钟。长期以来,他已经养成了一种独特­的习惯,总爱在小黑板上演算大­课题。他的家里有一块茶几大­的小黑板,办公室里也放着一块黑­板。后来,他搬进了新居,装修时,还专门空出了一面墙,装上黑板。每当想起和思考问题,搞演算,总爱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有客人来访,讨论学术问题时,他就让把想法写在黑板­上…虽然极富威望,但程开甲为人仍然低调­谦和,淡泊名利,他说:“搞科研,不能急于求成,不能光想着出名,要重视平凡而艰巨的基­础工作,要有奉献精神。只有这样,才能求是、创新,超过别人。”回望百年人生,他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和祖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句肺腑之言,一生为国铸盾,映照百年风云。(来源:《天津日报》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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