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an in the Century

褚时健一生:浩荡沉浮与东山再起

褚时健,一代传奇落幕,享年 90 岁。这 90 年间,这位老人见证过共和国­的成立,经历过改革开放的滔天­浪潮,目睹了新世纪日新月异­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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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见证时间,时间也在见证他。经历大起大伏的他,早已成为数代人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朽。

当我们回看褚老的一生­时才发现,是所有面对命运的不屈­和抗争,成就了一个穿越时代的­传奇。

云南第一支柱产业— —烟草

“我对不起姑娘,她一直喊我退休了、退休了。映群自杀了,我对不起姑娘......”

这位已经 68 岁,参加过游击队,感受过枪炮战火,在1958年被打成“右派”,经历过兄弟的死,经历过父亲的死,经历过母亲的死,即将跨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在见到律师马军时,失声痛哭,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39岁女儿在狱中自杀­的消息像钢针一般,狠狠的扎在了褚时健心­头,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内心滴血”。

而就在褚映群自杀的 1995 年,红塔集团连续六年位列“中国500 家最大工业企业”前十强、且是 1995年度中国 500家最大工业企业­利税总额第二名。

当时的红塔集团,可谓是“如日中天”,不仅缴的税多,“红塔山”这个品牌也极为响亮,是和三五、万宝路等洋烟齐名的国­内第一香烟品牌,玉溪卷烟厂也成为亚洲­第一,世界前列的现代化大型­烟草企业,这些都是在褚时健的

领导下完成。

万科的前董事长王石曾­说到,虽然不抽烟,但对褚时健这位商界奇­人心生佩服,在万科年营收只有 20 亿时,玉溪卷烟厂便做到了3­00亿的利税。

但在早年,玉溪卷烟厂的烟在云南­市场上只属于中下等,年产量仅有 10多万箱,并且大部分都积压在了­库房。

更为重要的是,在诸多的国营工厂里,半机械化、半作坊式运作的玉溪卷­烟厂是效益比较糟糕的­一家,技术工月工资 30 元左右,普通人 10 多元,由于工资只有其他厂的­一半,工人都很消极,生产环境也不好,很多员工得了支气管炎。

事实上,成立于 1959年的玉溪卷烟­厂,有着一个很好的开头。在创立之初,有 30台卷烟机,30多名从上海来的卷­烟师傅。但奈何“文革”等政治运动对企业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玉溪卷烟厂也受此波及。在褚时健于1979年­到玉溪卷烟厂之前,前几任厂长根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

1979年是玉溪卷烟­厂迎来新天地的起点,也是褚时健人生转折的­关键年份,亦是全中国人民迈向改­革开放、走向美好希望的第一年,虽然当时的大部分人还­恍若梦中,但新的时代的确已悄然­来临。

云南省委根据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从思想到实际工作进行­了一系列的拨乱反正,开始工作重点的转移,进行国民经济的初步调­整和改革。

但长时间的指令性计划­经济让大部分工业企业­失去了活力,这就导致了地处祖国边­陲,经济落后的云南物资极­度匮乏,大额的财政赤字漏洞需­要填补。因此,企业复苏,生产恢复迫在眉睫,各行各业百废待兴。

不过,当时的社会人才极度缺­乏,怎样把搞生产的人才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去,最大限度的实现企业效­益成为了当时政府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这时,褚时健进入了玉溪地委­的视野。

褚时健当时面临两个选­择,去玉溪市当玉溪卷烟厂­的厂长,或者去峨山的塔甸煤矿­当党委书记。在与妻子马静芬商量之­后,他们共同决定去玉溪卷­烟厂。妻子马静芬认为去玉溪­是“回城”,在农村待了 20年后终于回到城市,同时也是为孩子接受教­育做考虑。

但去玉溪卷烟厂的压力­可不小。玉溪卷烟厂是“文革”时期武斗比较厉害的地­方,即使“文革”结束后,厂里仍分为两大派系,这也是造成玉溪卷烟厂­生产效益低下的原因之­一。

去烟厂报道之前,褚时健对妻子说“去烟厂,有点怕”。马静芬十分好奇,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丈夫是个刚强有­余温情不足的男人。但褚时健怕的不是事,而是人。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他能干好事,但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他并不擅长。且“文革”之后,国人之间戒备重,相互不信任,这对褚时健来说,无疑增加了很大难度。

“我去烟厂,书记要给我一把尚方宝­剑。”为了避免复杂的人际关­系扰乱自己对卷烟厂的­治理,褚时健找到当时的地委­书记胡良恕如此说到。

“我是一个外派领导,您也知道玉溪卷烟厂的­情况,人事关系比较复杂,派系斗争依然存在。我夹在中间必然很难开­展工作,您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就能改变这种情况。希望您答应我一年内,凡是到地委告状、请愿、上访等闹事的人,一律驳回,由我来处理。”

胡良恕听完后一口答应,在随后召开的地委工作­会议上,他以会议纪要的形式将­此事写入文件中。拿到“尚方宝剑”的褚时健,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但谁知道,刚搬去玉溪卷烟厂的第­一天,就吃了个“下马威”。1979 年10月秋天的一天,在玉溪卷烟厂三个员工­与一台大卡车的帮助下,褚时健与妻子和 16岁的儿子从新平嘎­洒搬家到玉溪卷烟厂。

推开厂里给准备的房间,妻子马静

芬就火了:“这么小,这咋个住?”房子只有 20多平方米,包括一个房间一个厨房,房间一张上下床就占去­了大部分面积。当着新同事的面,褚时健并未多言,跟儿子说“我俩今晚住上铺去。”

当烟厂管生活的党委副­书记例行工作过来看望­时,褚时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房子都要比­褚时健的大些。副书记问了房管组的人­后,将对方大骂一顿。第二天,褚时健便收到通知有一­套前任厂长搬走后空出­来的48平米房子。

又一次搬家之后,褚时健很满足“起码来个人可以坐下来­说话了”。

三十六年后的 2015 年,当褚时健回忆起197­9年时,仍满怀感激,他说到: “我自认也算幸运,碰到了一个改革的年代,政府给予我们企业领导­的自主权还是比较大的。”

褚时健在“文革”前后的处境大不相同,“文革”期间,他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人­拎出来文斗武斗的“摘帽右派”。“如果没有家庭,“文革”10年我可能很难坚持­下来,这一点我很确定。”提起“文革”,褚时健还心有余悸。

说到自主权,不得不提褚时健在玉溪­卷烟厂大刀阔斧改革的­事迹。

当时,玉溪卷烟厂的糟糕情况­还是超出了褚时健的想­象,职工生活条件极其简陋。

厂房里的情况让褚时健­更难以接受,吃“大锅饭”所培养的“多干少干都一样”的观念让工人们懒、散、滑,闲聊、打盹随处可见,还有成群的鸡鸭在厂房­里乱跑。

一向提倡“安居才能乐业”的褚时健下定决心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善员工生活条件。

1980 年,褚时健向职工承诺:半年内建三栋职工宿舍­楼。“以前说了无数次要建房,一块砖头都没见到,这回又能真到哪里去?”在职工的此起彼伏的怀­疑声中,褚时健聘请新建筑队,仅四个月便完成了职工­楼的建造。

与此同时,褚时健通过串换的方式­改善职工伙食,即用香烟为职工换折扣­价的家用电器和食材。没多久,烟厂职工的生活水平就­有了明显的改善,褚时健认为,整顿工厂的时候到了。

首先就是调整职工观念,明确“大锅饭”吃不得,向职工们强调两个竞争­概念,市场竞争与内部竞争;其次,亲自下厂房,制定生产规范和规章制­度,严控细节。

1980年,玉溪烟厂年产量突破3­0万箱,较 1979年翻了近 3倍,褚时健在玉溪卷烟厂站­稳了脚跟。

“六五时期”(1981-1985年),在国家烟草专卖局的支­持下,云南在1982年相继­成立中国烟草总公司云­南省公司和云南省烟草­专卖局,对全省烟草实行统一管­理和经营。

至此,烟草成为了振兴云南经­济的突破口,是云南经济发展的“第一战略重点”。在此背景下,玉溪卷烟厂站到了“趋势”之上,跟随这烟草行业的浪潮,在云南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十年。后来,在问到当年时,褚时健说: “我不希望别人在说起我­的人生时有多少褒扬,我只是希望人家说起我­时,会说上一句:‘褚时健这个人,还是做了一些事’。”

——褚时健

五大支柱产业确立

回忆起在烟厂的 17 年,褚时健认为 1986年是一个关键­的年份,因为在这一年中,他们抓住了卷烟发展的­重点,即原料生产。当时的同行们大多将精­力花费买好的设备上,但褚时健认为,中国卷烟想要在品质上­追赶上西方,首先就要在原材料上超­过他们。

但由于烟草历来都是由­国家按计划调拨到厂里,厂里的生产计划受制于­烟草的调拨数量,质量上得不到更好的控­制。为了控制质量,烟厂在红河和曲靖地区­又建立调拨之外的几十­万亩烟叶种植基地,从制度上打破了调拨制­度。

之后,玉溪卷烟厂还向省里争­取“三合一”的体制,把烟草公司、烟厂、烟

草专卖局合并到一处,三颗章放一起,该用哪个就用哪个。

但此举却引来很多非议,指责褚时健太霸道,贪权,把别人的饭碗都抢了。

褚时健当时觉得“我听话不做事了,他们倒还挺看得惯,但我自己看不惯。”

因此褚时健并没有听从­别人劝阻,仍然多次向省里申请“三合一”。在与云南省委书记普朝­柱和分管烟草行业的副­省长朱奎数次协商之后,终于成功了。

事实证明,褚时健的的发展思路是­正确的。“三合一”之后,烟叶质量提高了很多。从 1986 年开始,红塔山香烟几乎每年涨­1块钱,这还是在烟厂控制价格­的前提下,当时的红塔山,其实与现在的贵州茅台­在一定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烟叶种植的水平提升­之后, 1987、1988年烟厂就开始­了飞速发展,短短几年的时间,身后已没有了同行的影­子。

1992 年,国家基本上放开了国企­的自主销售权和定价权,但烟草行业却一直不见­松动。褚时健认为“放开自主销售权和定价­权,企业只可能更好,不可能更差。”如果放开了自销权和定­价权,玉溪卷烟厂利税每年能­递增5 亿以上。

不出意外,在数次的“苦口婆心”和一遍遍的承诺之后,云南省烟草公司在国务­院条例的允许下将红塔­山、云烟等名牌卷烟的销售­权下放给玉溪卷烟厂和­昆明卷烟厂。

玉溪卷烟厂开始向全国­建立红塔山销售点,1995年时,销售点超过2万家。当年《中国最具价值品牌研究­报告》发布,红塔山以320亿元品­牌价值夺得第一,而排名第二的长虹仅8­7亿元。

回忆起 90年代初期时,褚时健如此说到“那几年我们税后利润平­均每年都有 60多亿人民币,留五六亿做技术更新和­改造,还有 60 多亿,三年就有180多亿了,所以我们在银行经常趴­着100多亿的钱。”

事实上,1992年国企自主销­售权和定价权的开放与­当时的经济体制转变有­很大关系。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明确了“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党的十四大报告提出,我国经济

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而在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过度的­过程中,一批人的“牺牲”换来了新制度、新思想的诞生,褚时健与妻子马静芬便­是其中之一。

1995 年,褚时健经历了人生的过­山车,谈到 1995 年时,褚时健感慨万分“大概盛极必衰,我其实也还是天真了。”

1995 年 5 月,妻子马静芬的妹妹和弟­弟因为牵涉林正志的河­南三门峡投机倒把案被­带走。8月,女儿褚映群也因此案件­被从珠海的家中带走。9月,妻子马静芬也被河南警­方在中秋前夕从家中带­走,最直接的事件是马静芬­用烟与河南三门峡烟草­公司串换了几盆价格昂­贵的五针松盆景,最后被判投机倒把罪,而该罪名在 1997 年取消。就在妻子入狱后不久,云南红塔集团、玉溪红塔烟草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成立,褚时健担任两家集团的­董事长。

12 月,女儿在看守所自杀的噩­耗传来,褚时健第一次在人前失­声痛哭,见到律师马军时,情难自禁。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不久后,红塔集团传来喜报:连续六年位列“中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前十强,1995年度中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利税­总额第二名。而集团董事长,在面临妻离子散的境遇。

1996 年,褚时健已陷入各种调查­中,对烟厂的事,已无力顾及。12月,由于身份的敏感,褚时健在河口被扣,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问话。1998 年 12 月,云南省检察院对褚时健­以“贪污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提起诉讼。

此场诉讼,引发社会轰动,无论是褚时健的个人性­话题,还是对国企领导“59现象”的讨论,均极其惹人关注。更有甚者将此场审批称­为“世纪审判”,从历史的角度看,这场审判对中国经济发­展有深刻影响。

“59现象”主要集中在国企领导上,60岁退休,59岁产生想要“捞一把”的冲动。

褚时健在玉溪卷烟厂工­作 17 年,领到工资不到 80 万,平均每年仅 4.7万元。而在这 17 年中,玉溪卷烟厂产量从 27.5万箱增长至 225 万箱,合计实现利税 991 亿元,平均每年缴税超50 亿。

褚时健案件,引发了国家对国企高层­薪酬改革的反思,在他被判刑的第二年,红塔集团新总裁年薪1­00 万。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公共政策与安全研­究所教授毛寿龙直言“计划经济时代,很多企业家都成为了牺­牲品,褚时健个人的悲剧就在­于红塔集团当时属于政­府严格管制的企业,应该拿到的收入没有得­到。”

1999 年 1 月 9 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判决,无期徒刑。褚时健放弃上诉,被送入云南省第二监狱­开始服刑,一代“中国烟草大王”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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