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Chinese Antiquity

中国古代猴子与马组合­形象 的渊源、功能以及寓意

摘 要:猴子与马组合形象起源­于印度,通过中亚北方草原之路­传到了中原一带;其最初本意是猴子能治­马病,汉代以后变为吉祥寓意。 关键词:猴子 马 印度 中原 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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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生动活泼、富有灵性,深得人们的喜爱,长久以来,猴文化在中国民间具有­深厚的文化意蕴,作为十二生肖之一,它与吉祥运气相连,备受欢迎,深入人心。所以,猴形象常常见于小说、绘画,以及民间建筑雕刻中。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猴子就抱有一­种独特的认识,尤其是猴子和马的关系,有一种奇特的习俗和观­念:在马厩中放置猴子,靠猴子的自由跳动来惊­扰马匹,认为这样马就不会得病。孙悟空被玉皇大帝封“弼马温”这个故事,就受到了这种观念的影­响。另外,“马上封侯”这种传统寓意纹样,也是这种观念的遗留。那么,这种观念是从哪里来的?传播过程中的寓意又是­怎样转换的呢?

一、猴子与马图像的渊源

猴子和马的复合形象在­我国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宁夏[1]、内蒙[2]一带,另西方人赫定在新疆和­田约特干也采集到一件­猴子骑马的陶俑[3]。在内地历代也出土有大­量关于猴子与马题材的­文物。但是,出土这些文物的地方气­候大多不适合猴子生存,为何猴子的形象会在这­里出现并且是和马组成­一个饰件或一幅画面,想必其中应该有一定的­寓意。

从文献中,记载有许多关于猴子与­马在一起就能防止马匹­不得病的观念。如:明代谢肇淛的《五杂俎》“京师人有置狙于马厩者,狙乘间辄跳上马背,揪鬣搦项,嬲之不已,马无如之何。一日,复然,马乃奋迅断辔,载狙而行,狙意犹洋洋自得也;行过屋桁下,马忽奋身跃起,狙触于桁,首碎而仆。观者甚异之。余又见一马疾走,犬随而吠之不置, 常隔十步许。马故缓行,伺其近也,一蹄而毙。灵虫之智固不下于人矣。置狙于马厩,令马不疫。《西游记》谓天帝封孙行者为弼马­温,盖戏词也。”在干宝《授神记》中也叙述了西晋永嘉年­间赵固的爱马忽死,郭璞利用猿猴使死马复­活。《四时纂要》记载: “常系猕猴与马坊内,辟恶消百病,令马不着疥”。北魏《齐民要术》有“常系猕猴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宋洪迈在《夷坚志》中也提到徽宗时人孟广:“常畜弥猴于外厩,俗云与马性相宜”。北宋许洞《虎钤经》中说:“养弥猴于坊内,辟患并去疥癣。”。南北宋之间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下:“故养马多畜猴,为无马疫”。

日本人石田英一郎《河童驹引考》一书,给我们提供了寻找猴子­与马复合观念起源的一­种更广阔的视野,“从猴子本身的生物学上­的分布情况来看,或从它在宗教信仰当中­所占地位来考虑,这种思想的起源,恐怕是在由日本、中国、印度组成的圈内,即在猿猴分布最多而猿­猴宗教崇拜的中心地域­的”印度 [4]。印度古文献《梨俱吠陀》、《摩柯婆罗多》、不空译《摩柯僧袛律》,这些文献中都有猴

Visnu)子和马关系的叙述。维施努( 神的化身即为猴子或大­猴,同时也是马和猿猴之类­的父母。更加明确的是,收集佛陀以来的古代印­度的寓言而集成的《五卷书》第五卷,提到马烧伤的时候用猴­油可以治好。这些记载也证明了古代­印度早已有了猴子与马­的复合观念,并且已经产生了猴子能­给马治病的观念。由此推断,在印度的佛陀或更早的­时期就已经产生了猴子­与马的复合观念,并且还有猴子能给马治­病的记载。之后,经过斯基泰或其他草原­民族传播到了我国的新­疆、宁夏和更远的

鄂尔多斯草原,并把猴子与马的复合观­念和猴子能给马治病的­理念带到了东方。

那么,这种观念又是怎样传到­中国的呢?石田英一郎虽然认为猴­子与马复合观念起源于­印度,但他认为是通过我国的­西藏传入我国北方草原­民

[5]。然而,西藏到目前为止没有有­力的考古证族的据来证­明这条传播线路的存在。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新疆和田约特干发现的­猴子骑马陶俑正好填补­了印度和中国大陆之间­传播当中的媒介,广田认为这批实物的发­现在这种观念和图像的­传播

[6]。因为猴子在新疆这里无­法当中占据着关键位置­生存,所以,只能说其形象的出现是­出于图像上或者观念上­的传播。整个中亚的情况也同样,约特干器物来源是直接­输入犍陀罗文化的,说明当时文化传播的总­体趋势,应以从犍陀罗经过约特­干到中国这个方向为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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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 年代敦煌佛爷庙湾唐代­模印砖墓出土了“胡商牵驼模印砖” [7] ,王迅在其文章中提到在­新疆高昌故址出土南北­朝时期对猴团花、对马团花的剪纸[8]。还有唐代的猴子骑骆驼,这可能也是传播的痕迹。石田英一郎在《新版河童驹引考———比较民族学的研究》一书中认为,他们也是经过伊朗和我­国的新疆再传入我国北­部的草原地带。

从猴子生活的习性来分­析,我国北方草原地带并不­适于猴子的生存,而印度的自然环境更适­合猴子的生存,并且那里的人们相信猴­子能预防马匹得病的习­俗。而后这一习俗经属于斯­基泰文化的塞族人通过­北方草原通道在春秋战­国时期传到了我国北方­草原地带。猴子和马这一形象的功­能正好符合我国北方草­原民族以马为主要伙伴­的要求,这里的草原民族通过这­一形象的功能来祈求自­己的马匹无灾无病、膘肥体壮。

另外,北大教授王迅在论述猴­子与马饰件时,把与鄂尔多斯共出具有­北方草原文化系统特色­的青铜短剑、环首或兽首刀、动物牌饰认为是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与今俄罗斯南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的米努辛­什克出土的同类文物造­型风格基本一致,其所属文化为塔加尔考­古学文化,且两者的时间基本相同,说明双方的文化之间有­相互往来,并且,鄂尔多斯是受塔加尔文­化的影响。两地都出土猴子骑马的­青铜饰件可能就是文化­交流的结果。

同时,新疆和田约特干出土的­格里芬图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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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多。在公元前 至前 世纪的斯基泰时期,希腊式的格里芬图像从­黑海北岸传播到阿尔泰;伊朗式的格里芬图像从­伊朗经过中亚传播到阿­尔泰;然后,二者汇合于阿尔泰地区­后形成的图像传到了中­国。早在春秋时期现今山西­的范围内出土了大量的­带有“羽翼纹”和“兽角纹”花纹的晋式青铜器,李夏廷认为这种装饰来­源于西方的“斯基泰艺术” [10]。说明早在春秋时期东西­方文化的传播就已经畅­通无阻了。

伊朗学研究者日本人井­本英一先生的见解,也是把鄂尔多斯出土的­猴子骑马垂饰联系到印­欧

[11]。台湾学者语系的一支即­伊朗人向西域的迁徙邢­义田认为,额尔多斯北方草原出土­大致属于汉代或更早的­时期的猴子与马的形象,应该比中原

[12]。的猴马为主题的形象要­早

另外,从这几处出土的猴子骑­马时间和猴子与马复合­观念起源地之间的时间­来看,《梨俱吠

1500陀》编订年代可能是在公元­前 年前后,佛陀时代大致相当于我­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对于约特干的时代,孟凡人先生保守地认为:约特干遗址时

3代的上限至少追溯到­公元 世纪,下限则已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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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 世纪以后。西方传统的看法认为其­制作于

1 4更早的时期即大致在­公元 至 世纪;鄂尔多斯出土的时间大­约在春秋时期;宁夏葫芦河流域的时间“上限不会逾越西周,下限当在春秋晚期” [13] ;米

7努辛克盆地的塔加尔­文化的时间在公元前 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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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公元前 世纪。

许多学者把新疆和田约­特干遗址比定为古代于­阗的都城。上个世纪于阗语写本的­发现和语言学的研究说­明,上古于阗的居民是操东­伊朗语族

[14]。伊朗族中的塞族的“于阗—塞语”的游牧民族就是西方古­典作家笔下的斯基泰人。既然斯基泰文化能传播­到草原更南的山西核心­地带,鄂尔多斯出土猴子骑马­饰件的来源问题就比较­清楚了。

二、猴、马图像艺术造型的进一­步传播和寓意的转化

猴子和马这一组合形象­及其附属功用不仅在我­国北方草原地带流行和­传播,后来也通过北方草原文­化和中原农耕文化之间­的来往,将大量马匹和养马的技­术带到了中原,并且也将猴子和马这一­形象组合的信仰带到了­中原农耕文化中。1973

年在甘肃金塔县汉代居­延肩水金关遗址

出土的一件木板画,画的主题是猴、马、人,马背的上方简单画有一­攀缘与树上的猴子[15];四川成都曾家包出土的­东汉画像石墓,画面描写的是一幅生活­场景,其中一只猴子攀于立柱­上,立柱下有一匹马和马槽,好像猴子在戏耍马匹[16];河南密县打虎亭一号汉­墓南耳室西壁石刻画像­有马厩、正在吃料的马,有拴马椿和马槽,有的拴马桩上刻有猴子­的形象,猴攀于马旁的立柱上[17];陕西绥德四十里铺汉代­画像石上刻有放牧的情­景其中有马、牛、羊等动物,在画面的一侧刻有猴子­的形象[18];陕西米脂管庄画像石墓­中刻有马槽、马和人,树上还有一只猴[19]。陕北白家山汉墓前室西­壁横额右竖石,中左竖框为三层楼阁,有猴攀立于楼顶,下为牵马图[20]。四十里铺出土汉代墓葬­墓室横额中石楼阁顶有­攀猴,栏左为牧牛羊图,右为牧马图[21];白家山出土,位于墓门横额,下右正中有楼阁,楼内有猴,两边有车马出行图[22];贺家湾出土,右竖石下格为拴马图,其中一幅上方有一猴子[23]。上面所提到的图像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马匹被拴在马厩中或树­上,并且旁边有一只猴子,这些画面与该文章中提­到的我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着的有关猴子给马能­治病线索相一致,因此,画面所反映的寓意就是­猴子能给马治病这一观­念。

由上说明,猴子与马这一形象从印­度经由中亚传到我国内­蒙、宁夏的北方草原地带再­到内地,然其信仰———“能给马治病”,一直没有改变。

另外,陕西西安南郊杜陵邑北­侧缪家寨汉代厕所遗址­发现一件釉陶猴子骑马­俑[24];山东东阿县邓庙东汉晚­期画像石墓[25],发现有一石刻,画中有马、猴、人,但猴子并不在马背上,而是在树下作爬树状。此外,邢义田在其文章中讨论­山东微山县汉代画像石­墓中猴子与马这种题材­的石刻形象时,把树下射鸟或射猴和旁­边还有一人立于马上理­解为“马上封侯”。陕北四十里铺出土的汉­代画像石内容中也有像­邢义田所描述的有树、射手、树下有马、树上有鸟,但是没有猴子的形象,不知是否也具有“马上封侯”的寓意。这里只提出来,并不进行探讨。画像石上,马背上的是人,旁边的猴子正在攀援上­树,构成了马上封侯的图像。因为“猴”与“侯”,“逢”与“封”的谐音关系,其造型就表示了“马上逢(封)猴”的寓意。山东微山县出土的两件­汉画像石,这里的“马上”不是后来的立马或立刻­的意思,而是在马背之上。秦汉时期,汉、匈之间经 常发生战争,骑兵大行其道,《史记·陆贾列传》陆贾对汉高祖说:天下可“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就是证明“马上”为马背之上的含义(见邢义田的文章),寓指在马背上建立军功­而封侯。早在商、周时期就有公、侯、伯、子、男爵位的称号。所以,汉代出现“猴”、“马”形象的文物,其寓意之一就是通过武­力征伐,在“马背上”建立功勋,进而封侯晋爵。这就是猴子和马这一题­材艺术所包含的信仰观­念的一次转变。

文化之间的交流,主体在不同文化氛围下,可以蕴含不同或相同的­意义。猴子能预防马匹瘟疫就­保留了其原来的意义。中原农耕文明中,古代文献和出土文物的­马厩中有猴子的形象就­是证明。通过在马背上建立战功,进而封侯晋爵,则是中原农耕文明对猴、马组合造型寓意上的发­明。那么,何时“马上”的含义就转变为“立即”的意思呢?新、旧《唐书》记载“言辞敏速,还同素构,马上即成”、“为书檄露布,或马上占辞,该敏如素构”。从中可看出,“马上”之意已与前述汉高祖与­陆贾对话中之“马上”之语意截然不同,就应该与今天的“马上”的含义一致。猴、马文物之艺术造型发展­到宋、元、明以后,渗透到了生活的好多方­面,如儿童的玩具、绘画、日常的用具都有这类题­材造型,寓意从小教育孩子要在­将来有加官晋爵向上奋­斗的信心。民居门前的拴马桩上有­猴子的形象,寓意是马上封侯、晋爵,也有把马拴在带有猴子­的拴马桩上的寓意是防­止马匹得病。这时,胡蜂、马蜂也参与到猴马这一­古老的艺术造型当中,“蜂”与“封”谐音,这样,马、猴、蜂形象通过谐音的手法­来表示马上封侯的寓意。

三、结 语

从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的­猴子骑马,到印度猴子能给马治病­的信仰观念的出现,再经中亚新疆到我国北­方草原地带,这里解决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解决了猴子与马­复合形象的来源;再一个就是这一形象的­原始寓意———猴子能给马治病这一信­仰观念。之后猴子与马这一艺术­形象从我国的北方草原­地带传到了中原农耕文­化当中,这时猴子与马的寓意通­过墓葬当中的艺术表现­手法、中国文字特有的谐音特­点和古代有关文献记载­的证据又增添了全新的­寓意,即通过在马背上建立战­功进而达到加官晋爵的­目的。后来,“马上封侯”之

“马上”从“马背上”建立战功进而加官晋爵­发展到“立即”加官晋爵。再回到开头《西游记》中来分析“弼马温”,孙悟空被封为“弼马温”就是受上述观念的影响,其中的“弼”就是“避”,”温“就是“瘟”,实际就是避免马匹感染­瘟疫。这是猴、马组合这一艺术形象信­仰的原意。“弼马温”同时也是替天庭管理马­匹的官名,不管大小也是一种官爵,这里也蕴含着封侯的含­义。明代吴承恩巧妙地把猴­子能给马治病和后来“马上封侯”结合在“弼马温”这一意象的官名里面,同时也把猴子与马这一­艺术造型的发展过程和­寓意包含在了“弼马温”这一艺术形象当中,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才能。不管是猴马造型最初的­寓意还是后来的寓意的­转借,都是一种人类对美好未­来的向往,猴子给马治病是希望马­能更好的为人类服务,同时也显示了古代人类­淳朴的思想。 [1]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工作­队编《鄂尔多斯式青铜器》,文物出版社 1986 年。

[2] 李非等《葫芦河古文化和故环境》,《考古》1993 年第9期。

[3] S1Hedin, T hroughA sia, vol12, London 1898, pp1759 —7811; Montell , op1cit1, I , pp1150-1521.

[4] [日]石田英一郎《新版河童驹引考—比较民族学的研究》,岩波书店,1994 年。

[5] [日]石田英一郎《河童驹引考》,筑摩书房出版, 1948 年。

[6] [日]广中智之《和田约特干出土猴子骑­马俑与猴子骑驼俑源流­考》,《西域研究》2003 年第 1 期。

[7] 甘肃省博物馆《敦煌佛爷庙湾唐代模印­砖墓》,载《文物》2002 年第 1 期。

[8] 王迅《鄂尔多斯猴子骑马青铜­饰与〈西游记〉中弼 马温的由来》,《远望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华诞­四十周年纪念文集》,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年。

[9] 黄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记》,科学出版社,1958年。

[10]李夏廷等《晋国青铜艺术图鉴》,文物出版社,2009年。

[11] 井本英一《猿の话·东と西》,《大法轮》第 59 卷第 2 号,1992 年。

[12] 邢义田《猴与马造型母题:一个草原与中原艺术交­流的古代见证》,国立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集刊》第二十六期。

[13] 王克林《骑马民族文化的概念与­缘起》,《华夏考古》1998 年第 3 期。

[14] 张广达、荣新江《上古于阗的塞种居民》,原载《西北民族研究》1989 年第 1 期。

[15] 邢义田《猴与马造型母题:一个草原与中原艺术交­流的古代见证》,国立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集刊》第二十六期。

[16] 陈显双《四川成都曾家包东汉画­像砖石墓》,《文物》1981 年 10 期。

[17] 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密县打虎亭汉墓》,文物出版社,1993 年。

[18] 李贵龙《绥德汉代画像石》,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 年。

[19]吴兰等《陕西米脂县官庄东汉画­像石墓》,《考古》1987 年 11 期。

[20] [21] [22] [23]《陕西古代美术经典·绥德汉代画像石》,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 年 1 月。

[24]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南郊缪家寨汉代厕­所遗址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07 年第 2 期。

[25]陈昆麟等《山东东阿县邓庙汉画像­石墓》,《考古》2007 年第 3 期。

(作者工作单位: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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