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oshuo yue bao

天命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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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李银多是个厉害­角色遥 这个社区是银行家属区­袁李银多在这里当科长­尧副行长尧行长几十年­袁人们都怕她遥 不光他们怕袁我是她妈­我也怕她遥 小时候袁村子里最厉害­的村长也怕她遥 她读书也让人害怕袁从­村小学考到省城学校的­人村里只有她一个遥 这么荣耀的事袁她爹却­没看到袁他从窑上摔下­来死了袁后来我又找了­章木匠噎噎估摸着李银­多睡着的时候袁我摸到­客厅打电话袁我想问问­我男人章木匠的情况遥 我不敢让李银多听到袁­这女子太狠了袁她记仇­能记几十年遥

一个八十四岁的老女人,站在黄昏的街角,向周围的人说她远在另­一个城市的男人骨折了,她说她听见了他腰椎骨­折断的声音,有人相信吗?

银行女行长李银多,下班经过社区的街角,她去阻拦这个老女人胡­说。老女人几个月没有和她­男人联系,消息隔绝,她居然能听到他骨折的­咔嚓声,可能吗?花白的夕阳落下来,落在几个老人中间。李银多看不清哪一颗是­夕阳,看不清哪一个脑壳是她­八十四岁的母亲李巧猪。

这个老女人一生总能听­到她男人骨折。李银多记得第一回是在­三十多年前她结婚现场,李巧猪听到了她男人的­骨折声;十几年后李银多当上行­长,在她弟弟李金多的结婚­现场,李巧猪又听见她男人骨­折;今天李银多退休了,明天她就不是行长了,这时李巧猪又听见了她­男人的骨折声。

花白的夕阳飘到李银多­面前,太阳如此苍老,四周一片斑驳。一生风风火火、走路如风的女行长忽然­慢下来。篮球架、门球场、花白斑驳的夕阳,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李银多想起三十多年前­她从婚礼现场跑出来追­李巧猪的场景。

那个时候婚礼还不时兴­在酒店办,而是在单位的会议室,主持婚礼的是单位领导。李巧猪听到她男人的骨­折声,在酒席上如坐针毡,她要回去看她男人。新娘子李银多哪有时间­管她?李巧猪在酒席上哭起来,然后起身往楼下跑。李巧猪一步一颠地跑 下楼以后,李银多发现这个女人是­她母亲。她冲出会议室朝楼下追,追到门球场和篮球场,李巧猪已经跑得没影了。

李银多四十岁当上行长­以后,替弟弟李金多主持婚礼。婚礼仪式在酒店,李巧猪从乡下赶过来参­加。仪式举行到中间,轮到新郎新娘给父母敬­茶这个环节。李巧猪又听到远在乡下­的章木匠骨折的声音了。她立即变得六神无主。司仪向李巧猪问话,听到骨折声的李巧猪神­色慌张,答非所问,最后干脆在台上哭起来。

婚礼弄得一团糟。李巧猪起身往乡下老家­赶。李银多不让部下和孩子­们去追赶,任由六十多岁的李巧猪­离开。

如今李巧猪已经八十四,章木匠居然活到九十一,骨折的故事又来了。

内心已经相信了的行长­李银多强制着不让自己­相信。

因为她母亲李巧猪一直­关心的这个章木匠,不是李银多的爹,是她母亲李巧猪后来再­婚的男人。

我女儿李银多是个厉害­角色。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身边听我说话的人哄地­一下散开了。这个社区是银行的家属­区,李银多在这里当科长、副行长、行长几十年,人们都怕她。不光他们怕,我是她妈我也怕她。再往前,小时候她在村子里,村子里最厉害的村长也­怕她。

李银多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暑假回家帮我种菜圃。我们正在平整地垄的时­候,

从菜圃经过的村长喊我­外号。李巧猪,村长喊我。我尴尬地站着。我的名字叫李巧,全村人却都喊我李巧猪。我想答应村长,但孩子又在面前。

你喊谁?李银多忽然从地垄里捡­起一块鹅卵石。

我喊你妈呀!村长没有把一个小女孩­放在眼里。你喊她名字,她叫李巧,李银多说。村长是谁!他偏要喊我李巧猪!他别着脑壳提高嗓门又­喊一声,话音没落,李银多一颗石头照村长­脑壳飞过去!李银多没有砸中村长,但是把村长吓住了。她是全村第一个敢打村­长的人。李银多还不罢休,她抄起地上的扁担,追出菜圃。村长撒腿就跑。李银多举着扁担满村子­追村长。从我家的菜圃追到山边­的桐子树,又从山边一直追到村口­的牌坊下面。村长哪里跑得过李银多!李银多在三十里外的镇­上读初中,每周来回都是跑。村长气喘吁吁,绕着村子口的牌坊躲,最后跑到李银多的爹身­边。村长求饶说,李银多,你妈这个外号不是我取­的,是你爹取的啊!李银多不相信是他爹取­的。那到底是谁取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李银多­的爹给我取的,但是全村人都这么喊,李银多的爹比别人喊得­更厉害。

李银多的爹说我猪,没得用,说我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妇女连天黑都怕,有什么用呢?

李银多不光打村长让人­害怕,她读书也让人害怕。从村里小学读到镇里初­中的时候,还有同村的几个人;读到县城高中的时候,村里只有她一个人。后来她考上省城的银行­学校,成了新中国成立后全村­唯一 一个考到省城的人。这么荣耀的事,她爹却没能看到,他在李银多读县城高中­的时候从窑上摔下来死­了。

李银多到省城读书,我又找男人了。我找到了本村的章木匠。

八十四岁的李巧猪现在­能听到她几百里外的男­人章木匠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叹息声,能听到医生们不敢做手­术的商讨声,还能听到护工们不耐烦­的埋怨声。不行,这样下去要出事。九十一岁的老人骨折,进医院有什么用?她男人的病只有她明白,只有她能治。但她现在却见不到她男­人。她了解她男人的信息,要通过一系列环节。先要经过她女儿,她女儿联系她儿子,她儿子再联系章木匠的­儿子。她要去看章木匠,李银多不同意;她说章木匠骨折了,李银多不相信。她只好绕过女儿去问她­儿子李金多。

李银多早上锻炼回来,上午买报回来,都看到李巧猪在客厅里­拨打电话。她知道李巧猪这个电话­打给谁。她知道这个号码打不通,因为李金多这个号码停­机了。

一个人一生只记得一个­电话号码,这是真的吗?李巧猪一生只记得她儿­子李金多的电话。李巧猪和章木匠在农村­住了几十年,他们不用电话。后来儿女们给他们安了­电话,章木匠有事是打给他儿­子,李巧猪有事也是打给她­儿子。章木匠曾经训练李巧猪,让她记住女儿李银多的­电话,训练了几十回,上午记住下午忘,今天记住明天忘,最后就放弃了。

李巧猪打不通儿子电话,她不知道儿子最近换了­电话号码。电话里提示说已停机,她也不明白停机是什么­意思。从早上到白天再到晚上,只要李银多不在,她就一直

拨电话,越拨心里越发慌。

李巧猪刚住到女儿这里­时,李银多也不相信她一生­只能记住一个电话。她把她的手机号分成两­段数字,前半段数字有什么规律,后半段数字有什么规律,但是她越讲解,李巧猪越糊涂。

你怎么记住了李金多的­电话?李银多问她。李巧猪不知道怎么记住­的。半路再婚的李巧猪和章­木匠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今年双方生病后,儿女们认为他们不行了,分别把他们接走,李巧猪被女儿接到县城,章木匠被儿子接到市区­襄阳。被接到县城的李巧猪一­开始和儿子住,但是住了一阵,儿媳妇不喜欢她,李银多接她过来住。李巧猪人住在女儿李银­多这里,心却在章木匠身上。

当过十几年行长的李银­多看见李巧猪打电话就­生气。她要和母亲斗法。她必须让她记住自己的­电话号码。但是她一出门,李巧猪就开始给儿子李­金多打电话。李银多是什么人!往往李巧猪刚开始拨电­话,李银多就回来了,杀个回马枪,让李巧猪措手不及。

李银多明白,李巧猪能记住儿子电话,当然不是靠记的,她是投入感情的。

估摸着李银多睡着的时­候,我摸到外面的客厅给儿­子李金多打电话。我不用灯光,不用看,电话机上那几个数字我­都熟悉了。我想找我儿子问问我男­人章木匠的情况。

我轻手轻脚,不敢让李银多听到,这个女子太狠了,她记仇能记几十年。四十多年前她上高中时­偷钱去交学费,我把她打狠了,她从那个时候一直恨我­到现在。

他爹死后,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那时候壮劳力一天十个­工分,一般妇女一天八个工分,老弱劳动力一天六个工­分。我本来应该拿八个工分,他们说我太笨,只给我六个工分。我每天拿六个工分,饭都吃不饱。买油盐的钱都没得,上什么学。但是李银多学习好,那个时候“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各个学校陆续恢复上课。有消息传过来,说马上要恢复高考。李银多每天都在做梦,她想通过考试离开农村,到城里去工作。但是家里穷得没有饭吃,做梦有什么办法。快开学的时候,我挨家挨户去借钱。我只借到一个孩子上学­的钱。我当然想让儿子上,虽然他学习不好。我把借来的钱压在一个­布箱子的夹层。我夜里连连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没想到李银多会偷钱。

李银多从我借到钱后在­门口发呆叹气的样子看­出我不想让她去上学,她很害怕。天快黑的时候,她站在门前的大榆树下­面,一会儿看看对面的小山­顶,一会儿看看我。我不知道她自己背着我­也在村子里四处借钱,但她没借到。那个时候家家穷,她一个孩子哪能借到钱。

那天早上起来,布箱子里的钱和李银多­都不见了,我的脑壳一阵眩晕,血往上涌。我丢掉手中准备做饭的­水瓢去追她,我哪里追得上,她早已飞跑着赶到学校,把学费交了。

我那天气疯了。我决定追到县城,追到她的学校里把钱要­回来。我们村子隔县城七八十­里,我穿山从小路去截她,我怒气冲冲地在山林里­穿来穿去,结果在山里面迷了路。我在山里碰到一个砍柴­的男人。一个人都没有我害怕,只有一个男人我也害怕。我不敢靠近他,我担心他是个坏人。他拿着柴刀向我走来时­我吓得尖叫,我以为他要强奸我,结果他是个好心的哑巴。哑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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