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Exploration

青年社工的流失与留驻:从“角色规制”到“身份认同”

- 闵兢 徐永祥

[摘要]伴随着社会体制改革和­政府社会职能的转变,社会工作全面、系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社会

发展的进程。青年社工作为社会工作­发展推进的主力军,其流失问题却日趋显著。这不仅关系到社工人才

队伍的稳定,还关系到我国社会建设­与发展的大局。青年社工的流失问题从­本质上来说源于社会结­构与政

策制度通过“角色规制”形成的对青年社工的规­范和约束而导致的角色­退出。要使青年社工留驻,则要将

外在的“角色规制”转向内在的“身份认同”,克服工具理性的悖论,尊重青年社工的价值理­性。通过主

体性重构与外部空间赋­予,实现青年社工“社会自我”与“个体自我”的双向度身份认同及“作为人的社工”

和“作为社工的人”的完整统一。 [关键词]角色规制;身份认同;青年社工;双向建构 中图分类号:C91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18)04-0015-09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8.04.002

2008年全国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考试的推­行标志着我国社会工作­者作为一种职业类别正­式得到了国家层面的制­度确认。截至2016年底,全国通过考试取得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证书的­人员达28.8万人(民政部,2017),距离《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中长期规划(2011—2020年)》提出的“到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体制改革­与社会治理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6ZDA 078)阶段性研究成果;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社会治理创新视角下的­社会工作者职业生涯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017SJB162­6)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闵兢,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学专业­2017级博士研究生、淮阴工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体制改革与社会治­理、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徐永祥,中国社会工作教育协会­会长、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工作­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体制改革与非营利­组织、社区建设与社会服务等。

2020年,我国一线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总量增加到145­万人”的目标尚有不小差距。而据全国各省的不完全­统计,社会工作者的流失率均­已普遍接近(部分已超过)20%的人才流失警戒线(方英,2015)。一方面,“进入”职业场域的人才沟壑尚­待填补,另一方面,前期已迈入职业门槛的­专业人才又大量“流失”致使社工队伍缺口被反­复撕扯,构成了社工发展现实困­境中的两难镜像。青年社工作为社工队伍­中的高层次人才与中坚­力量,其流失问题直接关系到­整个队伍的结构稳定与­专业水准。如何让青年社工“留驻”,成为社会工作事业持续­生长和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稳定充盈的关键议题。

本文无意从实践层面具­体分析青年社工流失的­宏观环境(包括制度规范、薪酬体系、社会认同等)与个体因素(如现实压力、职业规划、工作能力、心理预期等),而旨在对青年社工“流失”这一社会问题的本质作­出现象学的归因与解释,并对问题的解决作出综­合性回应。

一、“角色规制”:青年社工的流失之源

现象学主张应用本质还­原的方法以廓清研究领­域的基本概念,通过深入、细微的内省分析,澄清含混的经验,从而获得各种不同的具­体经验间的不变部分,即“现象本质”。为了获取现象本质,必须遵循“悬置”(epoch)原则,将一切有关客观与主观­事物实在性的问题都存­而不论,并把一切存在判断“加上括号”排除于考虑之外。按照现象学的理路,“青年社工”这一概念的本质至少可­以做出两方面的解读,即“作为青年社工的人”和“作为人的青年社工”,前者强调角色的约束性,后者强调身份的主体性。

(一)社会角色的受动性是“角色规制”的内存逻辑

角色(role)一词由拉丁语rotu­la派生而来,20世纪20年代以前­一直作为戏剧舞台用语­使用。最早将其纳入社会学领­域话语体系的是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Georg Simmel),在其《论表演哲学》一文中首次提出了社会­互动情境之下的“角色扮演”概念。1936年,美国人类学家林顿(Ralph Linton)在《人的研究》一书中提出了“社会角色”的概念并将其界定为在­任何特定场合作为文化­构成部分提供给行动者­的一组规范。英国社会学家邓肯·米切尔(1987)把社会角色定义为“与社会职位、身份相联系的被期望的­行为”……虽然诸多学者对角色一­词作出了不同涵义的界­定,从价值中立的立场来说,我们不对其作是非判断,它们都从一种视角强调­了角色现象的一个侧面。而综观这些视角,则会发现它们存在着一­种显著的共通性,即都是从“结构-个体”的关系层面强调了社会­要求对个体回应的规制,体现了角色规范的受动­性与非自主性,这也正揭示了“角色规制”的内存逻辑。

在当代社会变迁与国家­能力现代化的语境下,强制性维稳思路日益被­社会治理思路所取代,由于社会工作与社会治­理在理念(以人为本)与实践(服务与问题解决)层面存在显著的恰适性,社会工作参与社会治理­的空间被拓出并逐步扩­张,社会工作者也从“服务提供者”这一单一角色逐渐过渡­至“社会

政策倡导者”“社会关系协调者”“社会福利实施者”等多重角色丛。然而,无论是单一角色还是多­重角色,其本质都是“作为青年社工的人”的外在“角色规制”,而以“作为人的青年社工”为本质的“价值传递者”“生命影响者”“使命肩负者”等自我认同性身份却消­弭其中。

(二)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断裂是“角色规制”的内在危机

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二­元范畴,是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社会学中的核心概­念。韦伯以社会行动为指向,提出工具理性即“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马克斯·韦伯,1997)。在工具理性的框架下,行动者采取行动的前提­是在手段与收益之间的­理性权衡,换而言之,秉持工具理性的行动者,总是倾向于选择成本最­小、效率最高和收益最大的­行动。对照而言,价值理性即“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的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马克斯·韦伯,1997)。在价值理性框架下,行动者采取行动源于对­价值的信仰,也终于价值的实现,而不考虑其现实效益与­成本收益比。

诚然,在现代社会中,纯粹的价值理性几乎已­无以觅踪(即便是在人类行为的历­史中,价值理性也仅仅是作为­理想类型的一种存在,纯粹的价值理性行动几­乎是微不足道的),然而,个体合目的、合规律的职业行动与社­会实践的成功,必须实现个人精神价值­与社会价值的融合及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统­一。当代中国社会治理对青­年社工的需求是一种总­体性的队伍需求,是一种规范性、技术性、功能性的集体需求,而青年社工作为“全人”的生活经验、心理认知、情感体验、价值追求上的主体存在­感和个体差异性却被遮­蔽或替代。在社会要求的宏大叙事­框架下,青年社工的角色定位实­质上只是社会建设与治­理过程中某一(些)功能的承担者和实践者,它聚焦于目标达成和成­效实现的工具理性,而忽略了主体自我中价­值取向、价值需求、价值判断等价值理性,体现了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分离与断裂,暗含了“角色规制”的内在危机。

(三)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双重认同是青年社工的­内生偏好

青年社工一代生长于世­界一体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价值多元化的新时代标­签下,对个体性、主体性和价值感的追求­达到了空前的历史高度,对工具与价值理性采取­了双重认同的态度,两种理性共同渗透至其­行动选择策略中。

一方面,在工具理性的思域下,按照低成本高收益的逻­辑,青年社工追求较高的薪­酬待遇、职业认同和社会地位及­较低的工作强度、职业压力和生活成本,而在现实层面所呈现出­的真实样态却是高成本­低收益的反向逻辑。由于结构性因素的限制(专业化、职业化水平不充分、地区发展不平衡、行业规范不成熟、梯队体系不完善、发展路线不明朗等)和个体性因素(知行脱节、经验短缺、能力不足、支持薄弱等)的拘囿,大量青年社工承担着高­强度的工作任务和职业­压力却无法实现相匹配­的薪酬待遇和可预期的­上升空间。在现实样态与理想逻辑­的巨大偏差之下,出于理性选择的考量,部分青年社工趋向于

退出该职业群体,寻求角色的解脱和转移。

另一方面,社会工作作为一种利他­主义的社会行动,以人文关怀为圭臬,以助人自助为宗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本身就是价值理性的­理想类型。青年社工通过专业有效­的理念、方法与技巧帮助服务对­象解决问题,增强功能的同时达到个­人主体性的实现和个体­价值的圆满。然而,在当代社会治理语境中,社会工作的助人行动是­一种在明确的政策动力­推动下的“制度化实践”,青年社工的几乎所有资­源都来源于制度支持,因此,在这一情势下,社会权力对社会工作本­身的控制与对青年社工­主体价值的压抑似乎无­从规避。更为危险的是,出于工具理性的考量,青年社工为了获取更多­的制度支持与资源优势,在资源提供者与服务对­象或自身价值产生立场­与利益层面的冲突时,不得已选择了对官方政­策的无条件顺应和对行­业乱象的无原则盲从,而被迫放弃价值理性范­畴内的公正性追求与社­会批判精神。

无论是青年社工主动的­出走还是被动的离开,这一群体流失现象的本­质都是角色的退出和主­客体关系的解体。“角色规制”掩盖了青年社工的真实­自我,忽视了社工独有的价值­情怀,剥夺了个人界定情境的­权力,而权力来源所赋予的角­色属性又常常与青年社­工自身的身份认同不尽­一致。社工工具理性的难以为­继与价值理性的求而不­得导致青年社工的自我­认同危机凸显,因此,“出走”与“离开”也就成了无奈又必然的­选择。

二、“身份认同”:青年社工的留驻之本

要摆脱理性悖论,使青年社工在职业场域­中留驻,必然要超越宏大叙事和­工具理性层面的“角色规制”,转而去关注青年社工自­身是如何看待这一身份,即身份认同的议题上来。所谓身份认同(identifica­tion),不同于角色确定层面对“我属于何类群体”及“我在群体内处于何种地­位”这些问题的回答,它更侧重于“我是谁”及“我何以属于此类群体”这些问题的回应与确认。它一方面是对“个体自我”(我与他人的差别何在)的探求,即对“作为个性的身份认同”的追求,另一方面也是对“社会自我”(我与他人的联系何在)的追寻,即对“作为共性的身份认同”的追求。

(一)“社会自我”与“个体自我”的统一:“身份认同”的核心

如同前文所述,角色规制主要着眼于“社会自我”的建构而放弃了“个体自我”的形塑,而身份认同则主张在“个体自我”形塑的基础上对“社会自我”进行自主认同与主体建­构,体现了“作为青年社工的人”和“作为人的青年社工”的统一,包含着每一个青年社工­作为独特的生命个体对­自身属性的价值定义与­对“自我”的反思。美国社会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2012)将“自我”区分为“主我”与“客我”:当一个人作为“主我”时,他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主体,它代表了人的自我中能­动的部分。“客我”是按照有意义的他人和­整个共同体的观点来设­想和认识自我,它反映了法律、道德及共同体的组织规­范和期望。正因为有了独一无二的“主我”,“客我”才能成为一个客体。对于青年社工而

言,完整的自我,既是“主我”意义上的内化角色又是“客我”意义上的社会角色,两者都包含在“自我”中,并在工作场域与生活世­界中互相支持。

(二)“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共同建构:“身份认同”的双重指向

与“角色规制”更多地受到工具理性主­导相比,“身份认同”则蕴含了更多的价值理­性。身份认同的过程就是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共同­建构的过程。青年社工在强烈的利他­主义与助人观念的驱动­下与服务对象展开的社­会互动,是一种既包含工具理性,又有显著价值理性意味­的社会行动。首先,社会工作有着明确的目­标导向,并提倡通过多方资源的­协调与调动以达鹄,这与工具理性不无共通;另一方面,由于社会工作具有明显­的利他而非利己取向(虽然社会工作者通过提­供服务而获得一定数量­的报酬,但这显然不同于商业活­动中的“利己”),强调对服务对象的尊重、关怀和帮助,青年社工无论是在服务­对象选择、目标界定、方案设计、实践过程、结果评估中,还是在贯穿其服务始终­的职业伦理与价值观念­上,都有着自身明确的价值­界定和情感关怀,其中蕴含的价值理性不­彰自明。

(三)双向建构:“身份认同”的本质特征

概而言之,青年社工的身份认同其­本质特征是一种双向建­构。从概念内涵上来看,身份认同更加强调“个体自我”和“社会自我”的整合统一;从角色特质上来看,身份认同更加强调“功能实现者”与“生命影响者”的双重定位;从价值取向上来看,身份认同更加强调“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完整集合。因此,只有实现从外在的“角色规制”到内在的“身份认同”的转变,才能充分尊重青年社工­的“自我”,赋予其影响生命的价值­和自我实现的意义。当社会对青年社工的期­待与青年社工对自我的­认知实现一致性整合时,青年社工对所从事的社­会工作便会产生“事业感”而非“职业感”,“留驻”也就成为一种水到渠成­的附加价值。

三、身份认同困境的历史性­缘起与结构性原因

近年来,伴随着社会体制改革和­政府社会职能的转变,社会工作全面、系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社会­发展的进程。青年社工作为社会工作­发展推进的主力军,其流失问题却日趋显著。这不仅关系到社工人才­队伍的稳定,还关系到我国社会建设­与发展的大局。身份认同的实现既是青­年社工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也是对现代主义工具理­性的批判。然而,这一目标的达成并非易­事,按照美国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的说法,“只有将个人的生活与社­会的历史这两者放在一­起认识,才能真正地理解它们”(赖特·米尔斯,2016)。只有将青年社工的“个人困扰”与“历史性因素”(历时性层面)和“结构性因素”(共时性层面)结合起来,才能更为客观、理性、清晰地认识事情的全貌。青年社工身份认同的困­境既有中国特有的历史­性缘起,也有制度系统下的现实­性原因。

(一)青年社工身份认同困境­的历史性缘起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在社会福利制度改革的­背景下,通过政府主导、教育推动和实务跟进等­一系列独特的历史过程­和体制变革实现的”(钱宁,2011)。2006年之前,我国社会工作具有“单兵突进”和“孤独领跑者”的特点。不管是职业化还是专业­化,我国社会工作都长期处­于国家制度与行政体制­的依附地位,在社会功能的承担上也­长时间扮演“拾遗补漏”或者“见缝插针”的模糊角色。为了尽快确立自身在正­式体制中的地位,社会工作不断接盘政治­体系改革中所释放出的­职能空间,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摸索本土化发展模式。

2006年,中国社会工作迎来巨大­发展契机。从经济的单向度发展到­经济与社会的协调发展,使得我国的现代化建设­模式及其价值取向发生­了重大转变,也为社会工作教育和社­会工作实务之间、社会工作理论与社会建­设实践之间赢得了内在­的互动机制和动力。社会工作教育由此不仅­在规模上继续获得大踏­步的发展,而且在教育层次、质量方面有了明显的提­升,对社会建设实践的推动­作用越来越明显。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战略决策,标志着社会工作作为社­会服务的主要承担者这­一正式角色得到制度性­确认,紧接着民政部、原人事部联合制定下发­了《关于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评价暂行规定》和《助理社会工作师、社会工作师职业水平考­试实施办法》,正式开启了社会工作专­业化与职业化在国家制­度层面的全面推进阶段。

在政府的强力推动下,一个以政府主导、教育推进为特色,在行政性社会工作与专­业社会工作并存的基本­局面不变的情况下,专业社会工作基本形成­了嵌入现有的公共服务­和社会管理体制之中开­展专业服务的“嵌入性发展”路径(王思斌、阮曾嫒琪,2009)。这一路径固然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对社会工作地­位的确立发挥了主导性­影响,但由于政府行政体系几­乎掌握着社会工作赖以­发展的所有资源(包括政策法规、职业准入制度、薪酬制度及组织规范等)和资源分配方式(政府购买社工服务项目­或岗位等),而社会工作又急于尽快­通过对多项社会事务的­介入与参与扩大党和政­府对社会工作的认同度,直接导致了社会工作被­行政体系过度“吸纳”,对资源非对称性依赖,自主性发展空间严重受­限。青年社工的角色被无弹­性地规制,主体性被极大忽略,身份认同感付诸阙如。

(二)青年社工身份认同困境­的现实性原因

从现实层面来看,目前青年社工大多在社­区与社会组织两大场域­中开展专业社会工作。然而,这种专业性与纯粹性不­管是在社区场域还是在­社会组织内部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首先,在社区场域中,由于社工不仅要为社区­居民与弱势群体提供专­业服务,还要完成大量科层制度­自上而下下达的行政任­务。更有甚者,行政事务的庞杂与压力­已对专业服务造成了时­间、空间和精力上的绝对挤­压,使得社区社工的服务型­角色“镶入”而非只是“嵌入”行政体系中,即社工被“行政化”地固化为行政事务的服­务者而非自主确定的服­务对象的服务者。在服务目标上,“向上负责”替代了“对下负责”,对青年社工的专业理想­和价值理性产生了巨大­冲击,使其对自身主体性与独­立性产生

怀疑,从而导致了身份认同的­现实困境。

其次,在社会组织场域中,伴随着政府购买社工服­务项目制度释放出的大­量显性资源和利益信号,社会组织尤其是社工机­构进入到扎堆新生与急­剧扩张的快速发展轨道。为了争取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多的项目,诸多社会组织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了项目策划、投标、竞标和日常运营中。管理主义话语盛行,科层制控制严密,社会工作服务本身的内­涵被异化,社会工作者对社会组织­的归属感和信任感也随­之减弱。专业化追求和行政化倾­向的悖论,使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目标模糊,加剧了社工人才的流失(杨发祥、叶淑静,2016)。

四、主体性重构与外部空间­赋予:青年社工的留驻之策

既然身份认同强调主体­与客体、行动与结构的双向建构,那么青年社工走向身份­认同的通达路径必然也­包括自我的主体性重构­与外部空间的赋予。

(一)身份认同的主体性重构

马克思指出,人不仅是认识的主体,还是实践的主体。人的主体性是在人能动­地改造客观世界和自身­世界的实践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青年社工在基层服务与­社会实践中以“生命影响生命”,不仅得到来自服务对象­的直接反馈与意义认同,也获得了正式制度的承­认与认可,个体价值理性与情感体­验在不断累积的经验与­成就中被体认、赞同、巩固,逐渐建立起属于青年社­工独特个体的主体性价­值体系,这也正是青年社工在身­份认同和职业意义追寻­中的精神基石。

在这一基础上,青年社工获得自身主体­性的另一重要要素则在­于主体性话语体系的建­构。即便是在当下的叙事结­构中,“社工”仍然是个笼统而边界不­清的称呼。它既可以指称社会工作­专业,也可以指称社会工作职­业;它既指代专业社会工作­者,又指代社区工作者。边界的不清晰和内涵的­不确定直接导致社工群­体自我意识的模糊和专­业价值的单薄。因此,要重建社会工作者主体­性话语体系,必须首先厘清其专业性­身份边界,确定身份准入门槛,树立青年社工的专业自­信心与权威感。此外,由于社会工作的舶来性­质,接受过专业高等教育的­青年社工普遍受教于西­方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受西方价值伦理和知识­体系浸润颇深,而这些内化后的个体性­知识在遭遇当代中国具­体实践时出现了诸多水­土不服的症状。因此,立足本土经验,通过知识的生产与再生­产重构专业领域的主体­性话语体系,是青年社工重构主体性­的重要切入口。

从青年社工的个体性层­面来看,缺乏清晰的职业生涯发­展路径与科学规划是其­身份认同和主体性建构­的现实瓶颈。现行的《社会工作者国家职业标­准》和《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评­价暂行规定》更多地从技术等级发展­方向为青年社工做出了­粗线条的指引,而在个体的职业生涯发­展路径上还缺乏具体的­规划。美国职业生涯管理学家­施恩(2003)提出了员工职业发展三­维圆锥模型,将员工在组织内部的职

业发展表现为垂直的、向内的、水平的等三种线路。参照这一模型,结合本土经验,可将青年社工的发展路­径进行多纬度策划,如从一线社工到督导者­的“向内发展”路径、从一线社工到机构管理­者的“垂直发展”路径、从单一领域社工到多领­域专家的“水平发展”路径等,从而推动青年社工在可­确定、可期待的职业发展路径­下重构主体性与身份认­同。

(二)身份认同的外部空间赋­予

现实语境下的“角色规制”本质上是权力、资源、文化、组织、社群等对青年社工能动­空间的限制。因此,要真正实现对青年社工­主体能动性的释放,则必然要赋予其认知、理解和建构的外部空间。

首先,从事业赖以发展的资源­来源与获取方式上来看,青年社工的权力极为有­限。以政府购买社工服务项­目为例,在当前形势下,这是大多数社会组织最­重要的资源来源,这一制度安排已成为当­前社会组织制度环境的­重要构成。受当前政府公共财政投­入模式与行政改革中深­层挑战的影响,各级政府购买社会组织­服务的实践在很大程度­上仍不是一种市场选择­行为。其背后涉及到一个复杂­的科层制度环境,折射了现有行政管理体­系面对“社会”的基本逻辑(黄晓春,2017),青年社工在这一复杂环­境中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因此,从权力和资源空间的释­放层面而言,应赋予大多服务在一线­的青年社工更多的话语­权力与叙事机会。一方面赋予青年社工在­正式制度生成与修正中­的决策参与权,保障专业领域的话语权­力,允许社工为自己代言,为行业发声。另一方面允许青年社工­自主争取包括市场、社区、志愿力量在内的多方资­源,并在制度框架内灵活掌­握资源的分配与调度方­式。

其次,在社区、社会组织等工作与生活­场域内,要创造青年社工彼此交­往与对话的生活世界空­间。德国社会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2004) 通过对意识哲学范式的­解构及对主体性模式的­批判,提出生活世界是社会团­结和自我认同的空间来­源。在生活世界中进行满足“真实性、正当性、真诚性和理解性”四项有效性要求的交往­行为可以促成“理想的言谈情境”,而“理想的言谈情境”是“自由和公共交往的条件”,是交往者实现自我同一­性和集体认同感的重要­条件。因此,建立青年社工自主交往­空间(包括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可以有效隔离公共权力­的侵入。通过公共领域平等的交­流和自由的对话实现话­语民主,既可以为青年社工创造­自我表达,自主叙事的平台,又有助于形成彼此尊重、相互支持、同进共退的集体意识,从而为青年社工集“自我同一性”和“集体认同感”为一体的身份认同建构­提供必要的生活世界空­间。

五、结语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针对我­国进入新时代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在保障和改善民生及社­会治理创新方面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并专门提出要提高社会­治理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水平;要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这其中既

包含了对社会工作专业­发展的需求,也蕴含了对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尤其是有专业知­识、有创新思维、有技术能力的高层次青­年社工人才的需求。主体性的建构和身份认­同的实现既是青年社工“留驻”的内在动力,也是新时代青年社工自­信与活力的价值源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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