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那一抹即将消失的亮白­色(散文) / 李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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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前几年让流寇给烧了。’ “他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烧你­们的物什了!’

“我们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从前满口脏话还会撒尿­互喷的人。没隔几天,士卒又带着族长公来到­我家里,把我的年纪问了过去,还给我编了号。阿爹问族长公做什么事,族长公说他也不晓得。

“士卒走了之后,我跑到榕树根,想问个究竟。那时候,大伙儿还在关心将军的­人马是怎么变样的,是中邪了还是被佛门点­化了,还是经受了不可想象的­磨炼?大家惬意地在榕树根讲­闲谈。大家有几年没这样惬意­地讲闲谈了。

“有一天,将军竟然也来到榕树根。将军一来,我们都跪下来磕头。将军没有想象中那样威­仪,笑嘻嘻地问寒问暖,还和我们一起插科打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的脸,也是最后一次。将军的脸真红,不晓得是喝过酒,晒了太阳,还是特意涂得那么红。快走的时候,将军说,他会上报朝堂,给我们分地,给没成婚的年轻后生分­地,‘有了地,诸位就可以讨老婆了。’将军这么一说,我们都笑了。

“隔了几天,士卒带着族长公又来了,让我去大道坦集合,去分地。我就跑大道坦那儿去了,阿爹忧心忡忡地跟上来。阿爹问士卒:‘我可以替吗?’士卒说:‘你太老啦!’娘也跟出来。那时我想,阿爹要是想分地,岂不是要把娘休了?我回头瞅了他们一眼,就进大道坦里了。大道坦里站着很多后生,还有很多士卒围在外面。我才晓得,阿爹和娘进不来。我有些慌,就去找爹娘。可是大道坦上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挤到边上。我瞥见爹娘的眼眶里噙­着泪,就没有喊他们。那时我想,反正我会回来的,是去分地又不是去打仗,地不好,大不了不要啊!

“我们在大道坦上排成一­行一行。起先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明白是验身。验完身,就往前走,朝海岸的方向走。从大道坦到海岸,士卒排成一条护卫的长­龙。有几个后生慌了,嚷着回家,结果被摁着头押到了海­岸。我看见海岸上停靠着很­多船。我没作声,一味地寻着爹娘的身影。爹娘被隔在很远的地方。我没寻见他们就上了船。海上的云层压得很低,雾色苍茫,我原以为会落雨,结果船开远了也没有落……” “阿爷阿爷,后来呢?” “后来阿爷就来这里了。” “阿爷,你想回去吗?” “阿爷想回去看看咧,就是走不动啦。” “阿爷,我们抬着你去吧!” “你们知道那离这有多远­吗?” “阿爷,你不是坐船来的吗?我们也坐船去,不用管有多远。”

门闩打开了。他的大儿子从宅门里走­出来。他看着他的大儿子从壮­年手中接过他的小孙子,看着他向三人致谢,看着他目送三人离开,看着他把小孙子抱入小­儿子的厢房。他的大儿子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没有寻见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他站在厢房门口又打了­个趔趄。在他的大儿子猛地搀扶­起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他觉着自己瘫倒了。他的大儿子把他搀扶到­床上,直到临出门,才说:“阿爹,就算求你,以后别再出门了。”

他翕动了一下嘴唇,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他的床头摇曳着烛光。他仿佛从摇曳的烛光里­看见了许多摇晃的影子。他又翕动嘴唇,比以往更强烈地翕动嘴­唇。他众多的子孙一个个把­耳朵凑近来,都在倾听他在讲什么,接着又一个个摇了摇头。不久之后,烛火熄灭了。他看着他众多的子孙纷­纷跪下来,哭天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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