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窄巷的歷史不能複製

前世今生

都說成都是個悠閒的城市。成都人的不慌不忙是出了名的。到過成都的人，相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體會。但是在成都，關于悠閒，當地人似乎沒有這個概念。他們說的是“休閒”（我對休閒的理解是：工作之餘的閒暇，以此空閒時間找些娛樂的意思。而悠閒，則是悠然自在，是心情上的一種閒適）總是這樣介紹成都：“成都的休閒方式，就是寬巷子和窄巷子的休閒方式。”接着多數會說：“寬巷子和窄巷子就好比是成都的兩條臍帶，為這座城市提供營養和輸送氧氣。”

他們的意思是說，這座城市的文化，皆由此兩條臍帶輸送與傳遞。換言之，寬窄兩條巷子是成都的文脈；是文化所在，也是形成成都人的性格所在。所以說，成都人的休閒方式來自這兩條巷子。那麼，這兩條巷子有着怎樣的來歷呢？她為什麼那麼休閒，而且影響深遠？據成都的老人說，早前不叫巷子，因為那不是巷子而是兩條胡同。一條叫仁裡頭條胡同，一條叫仁裡二條胡同，兩條胡同的寬窄度其實差不多。這也就是說，寬的不是很寬，窄的也不是很窄。兩條胡同改稱為巷子是辛亥革命以后的事。

既然有了胡同也必然會有四合院。那不僅是一個北方的稱謂，也是京城的建築格局。那是康熙年間八旗子弟的一次大遷徙；三千官兵，奉命駐紮成都。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築城牆，然后修建房子。所修建的房子當然是按照老家京城的那一套格局——四合院了。而四合院前的那條既幽且深的巷子，他們既不稱之為巷也不呼之為路，而管它叫胡同。成都老人還說，以前胡同的兩旁都植滿了樹，多數是銀杏樹，枝繁葉茂，不但可以遮陽，還可以擋雨。高大的銀杏樹立在牆邊，不管是黃昏還是夜晚，風聲瀟瀟，襯托出一派古木幽深的氛圍，讓人不禁神馳意遠，對那個過去了的世代懷滿思古之幽情……

其實從老人的講述中，從他的記憶所及，你也可以親身體驗得到他所講的。那就是你只要站在巷子裡的某一扇院落的門前，就能感受到歲月走過所遺留下來的滄桑痕跡；那種縱深感，你是不必刻意去發掘的，因為它的存在是那麼的自然，就在你放慢腳步時所感受的安祥與寧靜中……

因吳三桂的“借”清兵入關，雖然打敗了李自成，卻改寫了中國的歷史——就此誕生了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大清王朝，並且在二十多年后完全統一了全國。自此大清王朝為鞏固政權，即使是駐防的官兵，也全都是八旗子弟。于是乎，一座城池的性格便形成了——八旗子弟，他們向來都是閒散慣了的；“吃喝玩樂”4個字，是形容得既精準又真實的寫照，他們確實是這樣過日子的：喝茶、打牌、（搓麻將）拎着個鳥籠穿街過巷；聽戲、唱戲、在茶館擺龍門陣，甚至是懶洋洋地半躺在竹椅上曬太陽，也是一種活法。由此帶出八旗子弟做人及過日子的哲學。即便是來到西南這塊“蠻煙瘴雨”之地，仍不脫皇城的榮華貴氣，為成都營造了一派侈靡浮華的紈絝氣，卻也無意中為成都締造了一種休閒的生活方式。

我還聽說，因着八旗子弟的到來，還為成都興旺起一門生意——典當。不肖子孫典當祖上留下來的東西，對此，我們並不陌生——喏，電視劇中這種情節多的是。甚至在文學作品中，也有不少這方面的描述。典當，自古以來就是一種文化，像一部興衰史，有着非常豐富的生活內容。

遺憾的是，當我來到寬、窄兩條巷子，徜徉在這裡老半天，卻沒能感受到那份悠閒。拆遷后經過重新打造的“老巷子”，已經沒有了她本來的味道——儘管是經過來自清華大學的建築專家們的一致驗證，認為寬、窄巷子裡的房子經歷了百年的變遷及人為的破壞，早已失去保存的值價，並作出專業評估：保存其實是一種“任其自生自滅”的做法，最終所保存的都將成為一堆建築垃圾。

但是，問題是歷史不能複製。那些曾經在老房子裡生活過的人，他們最明白不過了。他們對以往的一切有着不可磨滅的記憶。即使當時的那些人現在大部分都不在了，但總也還有一些人在時光的轉角處，帶着萬般無奈與落寞，以一種時間與空間交錯的沉重心情等着消亡的到來……

走過寬巷或窄巷某處深門小院的階前，或在窗邊，或停駐在一堵破敗的牆根下，月光好白呵，如霜似雪，不禁要問：今夕何夕唷，遇此良辰？然后穿過樹影重重卻空蕩蕩的街巷步行歸去——這樣的情與景，是多麼地發人幽思。當然，那是以前，可也不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前，而是在上個世紀的90年代初，我曾來過這裡，也曾領略過這裡的風景和情調。

而今天，徜徉在這兩條“老巷”中，她依舊是悠深的（也只能悠深而不能幽深了）放眼看去，巷子兩旁全都是商店，賣什麼的都有；在文化藝術方面，有書店、有畫廊、有專賣藝術品的精品店，比如楊惠珊的琉璃工房也在這裡開了店。至于表演藝術，又怎少得了川劇和變臉秀？在寬窄巷，真的是要什麼有什麼。然后是餐館、酒吧，高雅趣味的品茗茶屋，當然，還有星巴克咖啡館。然而這種種刻意打造出來的悠閒，就只能是“休閒”。

其實，今天的寬窄巷，所失去的恰恰是她的精髓部分——“悠閒”，也就是寬窄巷原來的，屬于平民百姓的那份在骨子裡的悠然舒適。那才是真正的寬窄巷，住在這裡的人本來就是這樣生活着的。可這也不等于說，如今來逛寬窄巷子的人都不是平民百姓。

只是：歷史是不可能複製的，過去了的就永遠過去了。

今天你去逛寬窄巷，帶着去看看那裡的人，體驗一下肩膀相摩，腳踵相接的非凡擠擁的心情，那應該是很不錯的一種體驗。然后買點東西，這裡吃吃，那裡喝喝——在寬窄巷，有太多的成都小吃，可你也不必執着于非要找最出名的，反正都是成都的吃食，你就吃吧！

若你有嘗遍成都小食的宏圖大願，首先，你得要有時間——你休想在一兩天之內就能吃遍，就僅僅是寬窄兩條巷子，一兩天是沒可能吃遍的，至少你得去它三幾回吧，可也還不一定呢。那就四、五回，乃至一個星期吧。

確實的，吃喝玩樂，在寬窄巷，它應有盡有，包羅萬象而實力雄厚，是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但是，如上所述，歷史不能複製。你就別帶着文化遺民的心態和目光去尋找了。即使是站在一旁懷着憑弔的心情，也是極其傷感的，倒不如高高興興地在這如夢似幻的氛圍裡遺忘——記住，你是在寬窄巷的今生，那就忘了她的前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