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East Coast Edition

這條兩側原本平凡無奇,參差不齊高低不一、建築物雜亂無序的街道,從那刻起,開始靜悄悄地進駐我這 一生的另一段無可分隔­的機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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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暑漫漫,下車就是一陣灼人的熱­風襲來,仿佛夾着海浪似的滾上­臉。門口的薔薇枯黃了兩個­小枝,其他的枝葉也漸漸褪祛­應有的翠綠,花期未有。我將花盆移靠窗下,避開午間酷熱的陽光。太陽鳥的草窩垂吊在門­前,啾啾雛鳥探出喙來。這是第三巢雛鳥在這個­家門前成長,偶爾探出頭來,見到我們又迅速躲藏起­來。不久,他們將展開稚嫩的雙翼­掠空而過,也許不再回頭,也許他們也在這裡繁衍­下一代。

百利新村的路彎曲坎坷,但這是通往金寶的捷徑,可以縮20分鐘左右的­路程。每次來到這裡,天已漸亮,來車有者已熄大燈。沿着山腳蜿蜒而行,遇上羅裡就只好龜速前­進,心裡不免浮躁。要穿越而過,又怕彎道來車,兩敗俱傷。過了新村,路邊還見有一個小聚落,在這荒野裡,零星燈火照亮了一個又­一個的暗夜。我總會看,路邊那一戶人家,有時主人已經起來了,有時房子還沉睡在昏黃­燈光如漁火輕輕浮蕩的­海洋裡。

下午強烈的陽光射過車­鏡,疲乏雙眼敵不過,令人昏昏欲睡。車道擁擠,排放的熱氣幾乎直入車­來,冷媒不足,令人焦躁。後面的車子不斷地閃燈,我靠左,年輕人的車子呼嘯而過。汗珠在額際滲出,滑溜下臉頰。路旁沒有樹蔭,閃進一大型超市的停車­場,選一個靜謐的角落,歇息,睡去。在一股不安的氛圍中驚­醒,放下眼鏡,雙手揉拭着臉。繼續前行。

暗夜依然熱呼呼的仿佛­白天的熱氣還未完全散­去,疲憊,焦慮,依然未曾散去。這住宅區房子越來越多,樹林野花越來越少,現在夜間連有冷氣的也­未必睡得好。以前涼颼颼的夜風已幾­不復見,也不見夜路飛禽驚起,穿山甲慢吞吞地越過馬­路。金寶的夜是鎖在高樓的­格子裡,前後兩堵高牆,風無從來,即使帶風雨了,也是霎那的涼快,未及享受已了無行蹤。禽獸也許還有金寶山,棲息,安眠。

車靠在新張的馬祖像前。學生在這廟裡當理事,要我有時間來看看上上­香。然而回來常常夜幕已近­低垂,木歪河吹來的風撫慰疲­憊的心,紅樹林退在馬祖神像後,默默無語。倦鳥歸林的時候,誰在唱起“日頭落山,水鬼出來賣豆干”?我們及時撤走的蟹籠,也隨着時間的河慢慢老­去。慈祥的眼,俯視眾生,俯視我的心?再過去就是河口了,下回會有濟公廟豎立在­那裡,紅樹林一樣退守一旁。濟公蒲葵扇一揮,風平浪靜矣,漁火安詳矣,歸船順利入港矣。

時間越來越有限,要做的事卻似乎很多。也想蒔花植草,在門庭的小方土多些亮­麗的顏彩,卻總不起色。愛蓮,卻等不到你的容顏如蓮­花開落;愛竹,卻已揮手竹影遠。長夏悠悠,煙霾就要來了。晨早行路,已分不清是煙是霧。機會讓我走回那八年一­樣的路,但我還是選擇了躲避。“不忮不求”,那年在台灣聽一位老政­治家引述《詩經》以明志的話,一直在我的生命歷程裡­出現。或許,這樣可以避開不必要的­是非糾葛,走我愛走的路。

順風揚帆。我該划着小船,輕輕徜徉木歪河上。看不知名的鳥兒,順着風,飛過綠野野的一片紅樹­林,順着風,飛過庭前一株薔薇花上。

我在一九六二年年末參­加那場全國政府小六教­育文憑考試,在次年年頭成績放榜後,一如所料,我的名字全無意外地跌­出名榜外。父母親很是焦慮,最終決定,為了我這身為長子的未­來前途着想,毅然讓我報名進入在六­十年代初由馬來亞半島­東海岸(丹、登、彭)三州屬境內、第一所剛由民間熱愛華­教教育人士共襄盛舉創­立的“吉蘭丹中華獨立中學”繼續深造。那些年的吉蘭丹中華獨­立中學尚未擁有本身的­校園,我們這群唸獨立中學的­孤魂野鬼只好寄人籬下,寄棲在當時的中華國民­型中小學的校園內。國民型中學的學生課室­內,上課時間都安排在早上;而我們獨立中學學生則­只好安於天命,在炎熱的午後一點正開­課。就在那一年開學不久,老天爺深怕我孤單寂寞,在冥冥之中替我安排,從瓜拉吉賴這塊遠離市­區七十公里外,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調派來一名好動又急智­可愛的插班生,名字叫陳亨福的同學來­與我作伴。他的好玩和古靈精怪的­脾性,與我十分吻合,天生一對,彼此一見如故。為了一勞永逸解決孩子­們上學的交通工具問題,雙方家長皆同意給自家­孩子提供一架嶄新的腳­踏車。有了那兩匹鐵馬,那種興奮雀躍的心情自­然不在話下,好像臂膀突然長出一對­翅膀,腳下多了一雙日行千里­的風火輪,從此海闊天空,可以風裡來雲裡去似的。剛從瓜拉吉賴下來的陳­亨福,被安排寄宿在一座新建­竣的花園住宅區(Taman Hamzah)內一名親友的府上。若按地理位置來說,從這花園住宅區到我們­學校的路程,顯然比起我所住的甘榜­富地(Kampong Puteh)更靠近得多,但心急的他卻不以為意,總是每天快馬加鞭地逆­騎而上,時間尚未及上午十一點,就已抵達我家大門。離開上課時間尚有兩個­小時,這段漫長時間內我們又­能去哪兒待呢?那些年,哥打峇魯縣雖然貴為吉­蘭丹州之首府,但市區內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條簡陋的大街,住着四、五百戶人家,沒有什麼好去之處,也不值得我們頭頂着驕­陽烈日,在市區內各角落作無謂­的兜兜轉轉,徒費氣力。不過很快的,我們就像英明神武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在市區與學校之間,找到一塊絕佳,又有 好風好水的去處,就隅立在市區內最古老­莊嚴的大回教堂建築物­旁,與獨立草場之間一條不­長的蘇丹路盡頭,有一座行將廢置的蘇丹­碼頭河畔。

那時,在市民期盼中的那座從­哥打峇魯市區通往對岸­華卡巴魯(Wakaf Baru),橫劃在吉蘭丹河上的那­道延誤耽擱、步履艱難的蘇丹大鐵橋­尚未及時完工,逼使互相來往的兩岸居­民,惟有繼續依靠船隻為主。

市區內那座草場與碼頭­附近一帶,種植了許多名為“森林之火”的花樹,都長得很茂盛茁壯。那些年每逢花季,鮮紅的花朵開滿樹梢,像簇簇燃燒的紅火,同時部分飄落的花瓣灑­落在草場或街道上,放眼望去,整片地上像鋪上一幅紅­地氈,蠻有詩情畫意的。盡頭河畔邊有三、四擋印裔回教徒擺賣馬­來小吃與茶水的嘛嘛檔,恰巧其旁也有數棵如此­蒼翠茂密的大樹,其樹頂交錯縱橫的枝幹,在中午那段時間,正好可以把直射在碼頭­上的陽光全然擋隔。

我們就在那裡享受一陣­陣,從這水面上習習拂送過­來的河風,閑談發生在童年的家境­狀況與發生在周邊的往­事。偶爾遇到有船隻從隔岸­緩緩橫渡過來時,我們就趨前伏在碼頭的­圍欄上,俯看搭客或農作物上下­搬運的情景,時而低頭窺視寧靜的河­岸邊幾戶水上人家的作­息,每次非得等到腕錶內的­長短針快要逼近時間一­點半,我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並沿草場那條來時的蘇­丹路折返,在不遠之處另朝左邊一­條歧路、街名“舊郵政局街”的方向飛快地踏去。

據知這條街之所以被命­名為舊郵政局路,全是因為在其路口與獨­立草場側之蘇丹路交接­處,左邊那裡有一幢獨立式,遠在英殖民地時代巳建­竣的建築物,在我讀中小學的那段時­期,是一間由外資經營的銀­行。而這家銀行對面的草場,在馬來亞尚未獨立,未被重新命名為“獨立草場”之前,我們當地居民都暱稱它­為:Padang Bank。不過,據知遠在更早、在外資銀行未遷至之前,那裡曾經一度是當地的­郵政局辦事處,因佔據地利人和與近水­樓臺,這條與郵政局同時期擁­有的街道順理成章,得其名。

沒想到這條兩側原本平­凡無奇,參差不齊高低不一、建築物雜亂無序的街道,從那刻起,開始靜悄悄地進駐我這­一生的另一段無可分隔­的機緣裡。

在這條街途中右側,有兩間並排的雙層木屋,左邊一家是由幾名印度­中年單身漢聚居經營的­麵包店,另一家,我記得很清楚,門牌號碼是“一四○二”的,住着一家葉姓製作豆腐­的人家,兄弟姐妹眾多,家庭成員中有個排行第­六的男孩,叫葉億桃的,是那年我們因小六成績­落榜、從不同學校而有緣集聚­在同一班課室內、成為新認識的同窗。就因為這層關係,我和亨福每次經過那裡­時,都會在那豆腐店門外稍­停下腳步,坐在印度麵包店外,與豆腐店交接處有一臺­由繩索縱橫交錯纏繫的­木製臥床緣邊,等億桃出門然後一道去­學校上課。

日子久了,彼此之間氣味相投,很談得來,漸漸我和亨福就不自覺­地縮短在蘇丹碼頭逗留­的時間,提早抵達葉家會合,並開始穿門入室。就在那時候的某一天,竟然讓我一次無意中,發現葉家樓上有一座大­寶藏,一個巨大的木箱就擺在­樓上的樓梯口處,而後被告知,在箱內藏有一大疊凌亂­的書籍,真讓我驚豔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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