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Johor Edition (Day)
父親留下的生 箴言命 《來自北國》
當世人的讚頌和追憶多歸給母親,6月父親節,就束一把夏季的薰衣草,獻給我的父親,看他孤獨的身影,背着陽光,越拖越長。
我看日劇的時間比很多人早,很多朋友都是從木村拓哉認識日劇,我看日劇卻是遠遠在木村走紅之前。我在馬六甲的老家傍着海峽,那一帶的華人住家,屋頂上都豎着一桿高高的天線,只要天氣晴朗,無風無雨,就可以收看新加坡的第八波道。
最先是雜誌清談節目“三開時間”引進了經典劇《阿信》,后來,一套套的日劇就如決了堤的洪水湧進來。早期的日劇,人物、劇情都內斂得很,劇情瀰漫着淡淡溫情,還有難以掩蓋的北國滄冷。
我剛上國中的時候,飯余和家人圍着電視,看了這部《來自北國》。當時,新廣將劇名譯為《北國天倫情》,在眾多譯名之中,我覺得這個最貼切。
出身北海道農家的黑板五郎,到東京闖蕩多年,娶了一個美嬌娘。不料,妻子出軌,一場事前不被看好的婚姻黯然結束。五郎覺得在東京了無可戀,帶着一雙年幼的兒女,回到故鄉富良野。
入秋了,五郎堅持要和兒女住到昔日的故居。所謂的故居,是位于麓鄉的荒野、一所孤零零的廢棄木屋,荒草沒徑,連一條像樣的道路都沒有。那幢搖搖欲墜、牆壁屋頂穿洞的廢屋,能否抵擋獵食的野熊,以及零下20度的嚴寒氣候,他幾乎不去考慮。
10歲的長子小純,從小在繁華的東京長大,一時之間被帶到荒野,驚覺未來的生活將沒有電視機,沒有自來水,于是對着父親的魯莽展開漫長的抗戰。人心夾着風雪,每一次的挫折、磨難之后,只有女兒小螢握住五郎的手,站到父親的身旁。
一邊鋪陳着黑板家的故事,導演和編劇同時把觀眾丟到富良野,和那美得令人屏息的四時風景共處。秋日的楓紅、冬天的雪原、初春的牧場、盛夏的森林,加上紅狐、雪貂、糜鹿、黑熊、松鼠、啄木烏,就像國家地理雜誌拉隊到北海道拍了一出電視劇。
夏天,紫色的薰衣草在富良野開得漫山遍野,有如一個紫色的夢。就因為這部電視劇,北海道的薰衣草為舉世所知。當我沉淪于城市,被怪誕、緊湊的美劇刺激得夜不能寐,這樣一則單純的北國故事,《樹王》形容的: “如緩緩的歌謠,令人從頭到腳鬆懈下來”。
與大自然的堅忍博鬥,有如冬朔橫刮而過的雪片,把五郎雕塑成一個生活的巨人。木屋沒有水電,他靠自己動手,在雪地裡架了一公里的水管,把山溪引來;他畫設計圖,組裝風力發電機;他領着孩子堆石頭,建了一個熏窯,把各種肉類熏干了過冬;農場過剩的牛奶,他收了來動手制奶油。這樣的勞動生活,留給兒女的,是深刻的生命教育。
這部劇,拍于1981年。電視播過了以后,我心中一直記得這個故事:一名孤獨的父親,把孩子帶回故鄉,在漫漫的風雪之中,與大地一同呼吸。
多年后在台北漫步,在饒河街夜市一家光碟店,偶然看見《來自北國》的DVD。這才知道,這部劇在當年大受歡迎,劇組為此欲罷不能,之后每隔三幾年,便拍攝一部特別篇,足足拍了21年,一直到2002年才落幕完結。在導演的堅持下,主要的演員無一更換,與劇中的人物一起成長、一起共老。
把光碟插入電腦,我帶着幾乎是朝聖的心情,重回到富良野,和黑板五郎一家繼續未完的故事。小純長大了,小螢出嫁了,五郎老了,最終用一枝鉛筆,感慨地留下遺言。當年的決定,徹底改變了兒女的命運,他把兒女送到大自然,也把大自然的風霜雨雪,無條件地送給了兒女。
五郎這個角色,讓我想起了父親。我的父親一生勤儉,守着自家的雜貨鋪,從不休息。週日休息在家,也要忙着鋤草、修補,從沒有空暇的一天。十多年前,他患上帕金森氏症,才把店舖結束了。
他在病中,用了一根木棍、半個美祿鐵罐,造了一個畚斗給我,是清理溝渠用的。這個畚斗現在還好好的,他人卻已經不在了。而我自問,離家多年,沒有孝敬過他什麼。
陽光燦爛的季節,父親孤獨的身影拖得老長。就像《來自北國》拍了21年,有些東西你以為已經不在了,它卻還在那裡等着你,永遠切割不了的父與子。
父親沒有遺言,可他的一生,又為我留下什麼樣的生命箴言?在人生下一趟旅程之前,也許我會發現那一片繁花似錦的薰衣草,能以一束為祭。
爸爸,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