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變奏曲32:看客
貝拉:
那天台灣木樓男聲合唱團到新加坡參加合唱節當嘉賓,楊秀桃音樂學院的音樂廳好幹,不管他們多努力,總留不下殘響。每一句話的尾聲,每一首歌的結尾都戛然而止。那樣的場地真好殘酷,比我們的楊文富講堂還要可怕,因為它還能放大音樂廳每個角落裡的雜音。
地獄一樣的場景。合唱團團員總嘰嘰喳喳的,十幾個國家的幾十個合唱團聚在一起就不可收拾了,我還沒走到音樂廳就差點被聲音淹沒。木樓的朋友一身白色西裝登台,觀眾有半數以上拿起手機攝影,全沒規矩,還交頭接耳,以為自己很努力很體恤別人。
記得幾年前到莫斯科克里姆林宮裡的國家音樂廳看《巴黎聖母院》音樂劇,因在皇宮禁地,到處荷槍實彈的重裝軍警,音樂廳裡也好嚴肅,每隔四五排座位便有一個西裝筆挺的壯漢,擺張椅子,橫坐着,一聲不吭,每當有人拿起手機要拍照,壯漢們便一個箭步搶到犯規的觀眾面前遏阻,十足緊張的氣勢。我沒來由把這件事與2002年車臣武裝分子闖入莫斯科軸承廠文化宮大樓劇院挾持人質的事件聯繫到一起,鳳凰衛視直播對峙場景,槍戰,突襲,死了好多好多人。
沒有必要拍攝,也沒有必要取締,兩種舉動同樣是對表演者、對其他觀眾的干擾。那天我們都聽得很煩躁,就連木樓的朋友唱起我最愛的拉赫曼尼諾夫的〈東正教聖母頌〉,我也索然無味,中場休息一到,馬上和同伴們埋怨觀眾素質,還刻意提高聲量,以為這樣就能諷刺那些不守規矩吵吵鬧鬧的人,但我始終像是個內力盡失的令狐沖,怎麼使勁聲音總被埋在鼎沸人聲之中。
我像被罩在一口銅鐘裡頭,外面千千萬萬個頑童在敲鐘,無量層音浪就快把我壓扁。
幾天後我到新加坡國際藝術節裡聽了一場電子音樂會。作曲家說他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到當時被迫遷墳讓路給高速公路發展的武吉布朗墳場錄音,收集夜深人靜時的聲音,接着利用聲波繪圖的技術,生成一系列很酷的波紋造型圖,設置一個裝置展。他和幾個玩電子音樂的朋友在展覽中演奏新作,實驗各種聲音,用提琴的弓摩擦麥克風,詭異的口技,祭出華樂用的鐃鈸和鼓,甚至吹氣球的聲音也來了。我只聽見現代科技的巨獸在怒吼,他們的音量很大,足以吵醒一座山的遺骨,我最後只能如此不負責任地解讀。真的很討厭。
也許他們是在報復沒品味的觀眾也說不定,故意表現得很沉醉,心底其實臭罵觀眾只懂得裝逼,其實他們純粹亂來,你卻當了真。
觀眾真是奇怪的存在,他們與正在發生的事,有所關聯,又沒有關聯,卻什麼都不做,只懂得拿出手機拍照,覺得好不好最後都拍拍手,離開表演空間就把剛才的事忘得一干二淨,感覺和魯迅說的看客沒什麼分別。 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