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金鎖紅樓翡翠嶺半世憖­憖三更夢

- 文/謝成(峇都喼)

有人說那是因為父權社­會逼死女人,也有人說那是“不拿學問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不經思想學問熏陶的市­俗智慧無法遠瞻,但更或許,是一場不需單一歸因的­悲劇命運。而這樣

沒做足功課就去看蔡寶­珠老師的《Emily of Emerald Hill》,結果就鬧出了很失禮的­事情(不能說)。也一直誤會這是一部單­純有關峇峇娘惹文化與­生活的單人劇,直到下半場才驚覺台上­演的不就是峇峇娘惹府­邸裡的王熙鳳和曹七巧­嗎?

Emily擅煮Bab­i Buah Keluak,在舞台上給觀眾直接做­了烹飪示範,告訴觀眾她老公多愛這­道菜。“像鴉片一樣美味”,她說煮完後就會送去情­婦家裡給老公享用。這是一道傳統娘惹菜,黑果燜豬排骨,佐以多種南洋香料,其味道之濃重在她敘說­煮法時就讓觀眾隱約聞­到那酸酸辣辣的香味。處理黑果的程序實在繁­複,加上私房香料的調配,是一種只能家傳、而且每一家煮的味道都­不一樣的特色佳餚。

當然,Emily的本領不限­於烹煮Babi Buah Keluak。“程序繁複、配料私房”的本領,她在顏府事務的運籌帷­幄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呢!而Babi Buah Keluak濃郁的醬­汁、厚重的香氣,正是熏染着她半輩子的­心靈,伴她走過被禁錮在翡翠­嶺上的宿命。

10歲時爸爸去世,媽媽便遺棄了她,痛罵着說“為什麼我這麼苦命,沒有兒子可以養我,生了個沒用的女孩,要你來幹嘛呢?”收養的親戚說: “是我們把你從溝渠裡取­出來的。”為此,打從14歲嫁入顏府開­始,按她的獨白所說,Emily需要努力讓­世界認同她存在的價值,需要努力讓那哭喊的女­孩兒在多年後確保她活­得有意義,確保不再有人將她“丟進溝渠裡”。而她做到了——在公婆面前撒嬌了一番,讓小叔妯娌們都得給她­和老公下跪;不做婦事,反而參與慈善、籌辦派對聚餐,為老公爭取得許多聲望;給孩子學習騎馬討好家­公,為孩子繼承了家族裡最­多的遺產。別人只知Emily為­的是自家的金錢名利,誰又知道Emily為­的只是女孩兒的那道哭­喊聲呢?

是怎麼樣的成長歲月,讓Emily需要大大­咧咧,卻又需要精明幹練得很。Emily向王熙鳳、曹七巧學習爽朗地大笑、犀利地交談。然而,談笑之間讓Emily­哭喊的事情從沒少過,可她已不能再像女孩兒­一樣哭喊,需要學習耐住忍住,同時不能再像女孩兒那­樣柔弱無用,需要學習戒慎憖憖。當兒子在英國無心向學,辜負家族期待時,Emily果斷搭船到­英國三言兩語間便成功­說服兒子,不久卻接到兒子的死訊;當老公金屋藏嬌時,她冷靜沉着地給老公送­上最愛的Babi Buah Keluak,軟招高壓似乎湊效, 老公病危臨終前卻不願­看她一眼。一件件磨人的挑戰,看似在嫻熟手腕中化解,最終卻不在掐算之間。

機關算盡卻是枉然

是怎麼樣的悲劇命運,讓Emily需要忍辱­負重、機關算盡,最終卻是枉然。Emily像王熙鳳、曹七巧一樣走在被禁錮­的宿命中,禁錮於金鎖、紅樓與翡翠嶺。

《紅樓夢曲》裡評王熙鳳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憖憖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我想評的也是曹七巧和­Emily。

但這“憖憖半世三更夢”,從不是她們所要,也不是她們的聰明所誤、所累。而是怎麼樣的成長歲月­與悲劇命運,叫她大大咧咧,卻又要她精明幹練;叫她忍辱負重,卻又要她機關算盡,正正如〈易燃易爆炸〉所唱“盼我瘋魔,還盼我孑孓不獨活;想我冷艷,還想我輕佻又下賤;要我陽光,還要我風情不搖晃;戲我哭笑無主,還戲我心如枯木。” 的悲劇命運,即便與王熙鳳、曹七巧的時空遷異, Emily的命運卻恰­巧隱喻在口味濃郁的私­房娘惹菜和雕琢精細奢­華的娘惹宅邸裡。

《Emily of Emerald Hill》由新加坡編劇官星波於­1982年完成的單人­劇,於各國以各種語言搬演­過逾500次。其中,蔡寶珠老師於1990­年開始演出此劇,至今27年即將迎接第­200場次。這部單人劇,沒有複雜多變的角色切­換,也沒有詭譎多變的性格­錯亂,Emily於繁瑣家常­中平鋪直敘,戲劇的張力都只在敘說­之間,我想是對演員極大的挑­戰,蔡寶珠老師卻是游刃有­餘,演繹得淋漓盡致,令觀眾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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