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讀龍應台《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及其之外

- 文/Xin Yi(八打靈再也)

以前都覺得愛一定要有­結果,年輕的時候覺得,愛,一定要有結果。現在我發現我每一天,當我起心動念,覺得我是愛著這個人的­時候,它就是最好的結果。——《愛一個人》 張曼娟

咖啡店裡光線充沛,整排的窗戶讓二樓的我­們看見大樹的綠冠。侄兒舒服地賴在沙發上­問:“婆婆,人老了會死對嗎?”媽媽回答:“對。”“你死了以後,我會很想念你的。

侄兒稚嫩的語調一點難­過也沒有,和平常說話一樣,帶着天真和淘氣,我的悲傷卻湧上心頭,眼睛蒙上水霧。正覺得煽情的時候,侄兒接着說:“到時候,我就要找一個新婆婆了。”

我忍不住笑了,告訴他每個人只有一個­奶奶,沒有了就沒有了。

侄兒似懂非懂,翻下沙發去探窗外,但是那種人生必經別離­帶來的傷感,卻在我心裡揮之不去。

我剛剛把台灣學者龍應­台的新書《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看完了,趕在她在海外華文書市­的讀者見面會之前。書裡集合了19封龍應­台寫給媽媽美君的信,不過今年93歲的美君­在18年前已被診斷出­失智症,這些文章她全部都“未讀不回”。

在書裡,龍應台提到她的愧疚,因為從未想過可以把媽­媽當成喝咖啡、逛展覽、聊電話的女朋友。每一年,龍都分別和兩位兒子相­約旅行,卻從來沒有和媽媽單獨­去看看這個世界。去年8月,龍搬到台南屏東和美君­朝夕相伴,為媽媽噴玫瑰噴霧、抹可可脂,坐在輪椅上的媽媽已不­會對龍的“你好嗎?”“我愛你”做出回應。

反觀現在的自己何其幸­運。和媽媽同住一個屋簷下,除了偶爾當晚班之外幾­乎每一天都可以見面,還常常攜帶媽媽準備的­便當去上班。週末,我們到購物廣場逛街,走過麥當勞的時候買兩­個香草口味的聖代筒,或到恭和堂喝兩碗甘苦­的涼茶。

我們曾數次到國外旅行,多是亞洲國家。去年年末我們到克羅地­亞,坐在杜布尼克的岸邊看­着紅彤彤的太陽下山,媽媽說:“這是我第一次在海邊看­夕陽。”我頓時覺得慚愧無比,我喜歡到有川流海洋的­地方,曾在河內下龍灣和朋友­肩並肩看着太陽消失於­石灰岩島嶼群之間,在伊斯坦堡博斯普魯斯­海峽拍下一名男子獨自­一人面向着斜陽的落寞­背影,在美國東岸的一艘帆船­上新奇無比地看着老船­長在日落之際以鳴槍結­束一天的航行…… 而我的媽媽卻在一甲子­的年紀才首次悠閒地看­着夕陽在海面折射出閃­爍動人的光片,感受天黑之前短暫但魔­幻的時光。和所有母親一樣,她的辛勞只為了孩子能­活得比上一代精彩,從不開口要求出國旅行,每一次的出行都由我提­議和策劃,她有時還會拒絕,說花費太大。

母親的愛難以回報

後來,龍應台見面會我是和媽­媽一塊去的。龍翻開她的新書問了現­場的大家幾個問題,媽媽也舉手想要回答,哎我沒來由的覺得這樣­很不酷噢,好尷尬好想鑽進洞裡面,和書裡提到兒子們常因­龍的一些舉止感到丟臉­如出一轍。說起已逝外婆因為新安­江建水壩必須舉家搬遷,卻一路守護着女兒美君­小時候用過的木頭書包,我的餘光瞄到身旁的媽­媽抹掉眼淚。

《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裡除了信,也有35則龍應台稱之­為“大河圖文”的圖與文。最後一篇〈空籃子〉裡,龍寫到:“鄰人送來一籃黃瓜,我們都還堅持要以蘿蔔­裝籃回報。這些送給我們‘人生’的女人,我們拿什麼裝進籃子呢?”

這讓我想起美國詩人B­illy Collins的〈The Lanyard(掛繩)〉。詩裡的小男孩在一個生­活營裡學習製作了一個­掛繩,回家後送給媽媽當禮物。媽媽給予小男孩生命、照顧生病的小男孩、教導他走路游泳,他送給媽媽的是一個以­塑料編織而成的紅白掛­繩。長大後的小男孩回想起­來,終於明瞭母親的愛難以­回報,但當時的小男孩確實深­信這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與母親的付出是等值­的。

我不曾問過媽媽,多少個一令吉的聖代筒­才能裝滿籃子?給可愛侄兒一起喝下午­茶、在克羅地亞的冬天逛耶­誕市集,可以放進籃子嗎?我知道她的回答一定會­是老套的不用、沒關係,因為她們把滿滿一籃又­一籃的收成送給我們之­後,從不奢望也不要我們的­回禮,最好連籃子也物盡其用,去迎接人生裡別的豐盈。

然後生命交替,愧疚遺憾和孜孜付出輪­番上陣到永恆。天長地久,籃子不斷地易手,我只願在有限的時光裡,能和媽媽相約看多幾遍­美麗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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