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解讀《蠅王》(Lord of the Flies)
作 家戈爾丁(William Golding)的靈感來自《聖經》。“蠅王”即“蒼蠅之王”,此名稱源自希伯來文Baal Zebub,意為“蠅神”,是非利士人以革倫城所拜之神,在舊約時代名聲很響,據〈列王記〉記載,公元前9世紀,以色列王亞哈謝不慎從陽台上跌下得病,就是去求問這位神祇自己會不會好,此事受到先知以利亞嚴厲的斥責。
《蠅王》有段情節,孩子們獵殺野豬後砍下豬頭,插在木棒上,豬頭上落滿了蒼蠅,變成了“蠅王”。孩子們特別懼怕的“野獸”,上邊也落滿了蒼蠅,也是“蠅王”。蒼蠅聚集處正是藏污納垢之處。在戈氏看來,這樣的污垢不只在小島上、在人心外,也在於人心深處,人心深處的邪惡會源源不斷生出來,就像蜜蜂製造蜂蜜。
真正認識到這一點的是小說中的西蒙,他類似聖經中的先知。戈氏曾說“在我的寓言中,他是一位耶穌 式的人物”,是西蒙首先說出“大概野獸就是咱們自己”這樣的話,結果 卻被孩子們轟下去。後來他發現“野獸”不過是一個腐爛的人,於是衝到山下告訴孩子們,讓他們不要再恐懼,沒想到卻被發狂的孩子們當成“野獸”給活活打死了。人心中的魔障使人不願知道真相,戈氏借此指出人對自己本性是如此“驚人的無知”。
這本書想要體現的主旨是,“蠅王”其實存在每個人心中,是人性的一部分。人犯罪墮落不是社會環境所造成,而是人自身的本性所致。 文明與野蠻的鬥爭
英國作家巴倫坦(R. M. Ballantyne)在19世紀中葉所著的《珊瑚島》,寫到拉爾夫、傑克等少年人在輪船失事後漂流到小島上,如何團結友愛,戰勝海盜,幫助土人,還發現寶藏等等。戈氏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前輩過於美化人性,因此在《蠅王》中反其道而行,故意安排這群幾乎同名的少年人也流落到一個荒島上,只不過這次不再是描述他們如何善良和豪俠,不再是他們如何團結和友愛;而是寫他們如何分裂和殘酷。更重要的是,放蕩、邪惡、分裂、殘酷等,似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邪惡的吸引力遠遠超過善良、豪俠、團結和友愛。
為了體現這樣的主旨,戈氏安排一幫孩子們在島上進行一場轟轟烈烈而又悄無聲息的人性實驗。他巧妙設計了拉爾夫和傑克的矛盾、鬥爭。金髮少年拉爾夫代表了人類文明化自身的努力;臉上有雀斑的傑克,則代表了人類自身野蠻的衝動。起初,他們試圖建立秩序,選了其中一個孩子當首領,但隨着島上的“野獸”出現,他們的陣營日益分成兩派。
拉爾夫等寥無幾人孤零零地住在窩棚裡。黑夜裡,有人襲擊窩棚,傑克幫乘亂偷走了豬崽子的眼鏡。豬崽子等人拿着象徵權威和秩序的海螺去城堡巖要回眼鏡。在城堡巖下,豬崽子大聲質問他們——“像你們那樣做 一幫塗臉的黑鬼好呢?還是像拉爾夫那樣做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好呢?”他 還說了好一些話,問了好一些問題,都說得多好,但已經沒人聽得進去。
結果,傑克的忠實手下羅傑把全身重量壓在槓桿上,一塊巨大的岩石從山頂滾落下來,拉爾夫自顧躲 起來,豬崽子沒了眼鏡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對拉爾夫也趕盡殺絕,放火燒林,整個小島都被他們點着了。拉爾夫逃出樹林,遇到一艘巡洋艦軍官才僥倖獲救,最後他失聲痛哭,為 “童心的泯滅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民主派”(文明派)被“專 制派”(野蠻派)徹底擊垮。
這已不是一場孩子玩的遊戲,而是成人世界的寓言。人類不是一次又一次經歷到黑暗戰勝光明、邪惡戰勝善良的鬥爭嗎?戈氏最後安排大人們介入救了這群孩子,可是,誰又來救出黑暗中自相殘殺的大人呢?也難怪戈氏稱自己是“悲觀主義者”,對人類的命運和前途實在難以樂觀起來,他的目光中有着悲天憫人的憂傷。 人類心中的魔影
豬崽子的眼鏡給島上帶來了火,這火蔓延開來卻幾乎要燒燬整個荒島。而原罪正是人心中的魔影,人人都無法避免。《聖經》提及人墮落後,原罪成為人性中揮之不去的黑暗,無論人類的文明如何進步和發展,也絕不可能完全消除得了世界的黑暗,因這黑暗不僅僅在外界,更在人心裡頭,甚至,這種黑暗隨着科學的進步而擴大和蔓延,人類的無知也隨之增長。
戈氏的思路也暗合了美國神學家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對人類罪性的劃分。尼氏認為“人生一有 焦慮,就會產生驕傲和情慾。人若尋求將其偶然性生存抬升到無限意義之域,那他就會陷入驕傲;人若尋求通過沉溺於‘易變之善’及自失於某種自然的生機之中,來逃避其‘自由的無限可能性及自我決斷’的危險與責任,那他就會陷入情慾”。
若說傑克是情慾之罪的代表,那拉爾夫的所作所為也體現了某種驕傲。拉爾夫看似是一個正面角色,但他完全以自我為中心,一方面固然想在島上建立某種秩序,但他自身也渴望攫取更大權力以顯示自己的榮耀,他完全不尊重豬崽子的自尊心,轉眼就公開告訴別人他的綽號;一遇危險,便想犧牲自己手下的小傢伙們給“野獸”吃。這是尼氏所說的“權力的傲慢”。
所以,戈氏放棄了巴倫坦塑造近乎完美的少年英雄的意圖,而是着力寫出個人心中普遍性的邪惡。連稍具正面角色的豬崽子,他自己太過於輕信科技和文明的力量,這是“知識的傲慢”。小說中的先知角色西蒙,從他悲慘的遭遇來說,類似於一個發揮啟蒙功能的先知,但他也有自以為精神優越,從而看不起小孩子們的一面,他的精神上的優越性也和他的神經質混合在一起,近似於“精神的傲慢”。驕傲和情慾吞噬了所有人。
總之,個個都自我中心和自以為義,有時候明明知道應該做什麼,卻偏偏放任自流。更可怕的是,人們對自身心靈中的魔影表現出驚人的無知,放任自流,被“進步”、“發展”這些大詞弄瞎了心眼!
當然,除了人心靈中的魔影,《聖經》還提到魔鬼或“撒但”等靈界事物的存在,這和戈氏把靈界秘密都歸結於人心孽障不完全一樣。
不過,人類確實太像諱疾忌醫的蔡桓公,絕不願被人指出得了病。這或許就是《蠅王》手稿曾被21家出版社拒絕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