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Day)
歷史是倚天劍,還是屠龍刀
大学时代读历史系,背了很多史学大师的名言。如希罗多德写史,是希望他所知道的历史“得以保持久远,不致湮没无闻”。圣奥古斯《上帝之城》:“历史是上天下地、赏善罚恶的说明书。”但也诚如吉朋《罗马衰亡史》所说的: “历史是人类灾害、愚蠢与罪恶的纪录。”
同样的,在中国史学里, “史”在《说文解字》里是“记事者也,从手,执中。”而“中”即“正”也。因而历代中国史官就有一种“秉笔直书”的硬骨头的自我要求。所谓齐太史、董狐之笔,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
但这里有个问题,亦即英国史学家卡尔所说的,历史事实与历史诠释的问题。你把历史事件记录下来,没错,也应该写。但当你要像孔子那样下春秋褒贬之笔时,那就涉及到历史的诠释,以及如何解读文献的问题。别以为那是科学般的客观。当你下判断时,自然有你对事物的衡量标准和价值判断。
就以林文庆为例,在很多层面,无论是悬壶行医、实业
经商、参与社会改革和政治革新,还是办教育,他都是“人杰”。可是他没能做“鬼雄”。毕竟在日治时期,不管是不是被迫,他确实是当了日本军政府的傀儡组织华侨协会主席。我曾在2018年马来西亚陈嘉庚基金主办的《如何评价历史人物?─还原真实的林文庆》座谈会上作回应人,提说林文庆当傀儡组织华侨协会主席是历史事实,而且战后他也没有为此做辩解,想来他内心是痛苦的。既然林文庆本人也没有辩解,后人何需为林文庆在此事上辩护,甚而“漂白”?把林文庆说成是“时代巨人”,对其评价是不是过高了。与其纯化林文庆的精神思想,还不如探其离散的复杂性和悲剧性;与其说他的“风骨”,不如同理心的去谅解其晚年手中杯酒的愁绪(见2018.6.11星洲日报边缘评论〈林文庆是时代巨人吗〉)。
但你如果就因华侨协会是日本傀儡组织,而林文庆担任日本傀儡组织的主席就说他是“汉奸”,这一简单逻辑的思维判定,我也是不能苟同的。人是个体,事是结果,历史时空是环境。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汉奸,是
好人还是坏人,做对还是做错了,你还是要回到当时的历史时空,同理心的了解和探究当事人的处境和思绪与动机,以及当时世人普遍对他的看法。
要客观的评论一个人是很难的。每个人都有他的格局,也有他值得肯定、值得学习的地方。历史事实掩盖不了,找到确切的新证据就应该写下来。但你也不能“任意发挥”历史文献呀!关键还在于写历史的人,你要传达什么历史讯息,想要体现怎样的意念。“正义”不是拿来杀人或鞭尸的。作古之人也不应被今人随意拿来消费。秉笔直书是就一分史料说一分话,而不是带着偏见或仇恨,凭僵化的意识形态行“褒贬”之笔。那就失去其“中正”了。
新山宽柔中学去年出版了一本影射其宽柔创办人黄羲初是汉奸的书。作者找到日据时期黄羲初曾担任新山华侨协会高职的文件,进而“推断”说黄羲初是“枯木逢春”“生龙活虎”去接任日本人的委托,做了对不起华社的事。这事一年多来引发相当大争议。网络吵翻天。
新山地方历史书写纠缠到这
个境地,只能说是文化新山的悲哀。什么五帮共和,独尊义兴,新山华社华团领袖的沉默(除了广肇会馆就事论事仗义执言发了文告),其他似乎是事不关己,也不想惹事,可窥这些所谓华社领导机构的心态与格局。而宽柔中学既然出版了这本书,却又推说书的内容不关他宽中的事,更是一种毫无道理、毫无逻辑的不负责任行为。文化新山沦落至此,还搞到黄羲初后人(连九十几岁老人)都遭受刺激,出来讨公道,落泪难眠。
历史事件可以秉笔直书,但不应带着偏见拿着几份“真文件”就来自我发挥诠释编故事。此时此刻,我只担心黄羲初后人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真的很担心。我其实是不赞成他们激动的出来讲话。不是史实问题,而是担心他们承受不住那些拿着“正义杀人”的倚天剑,疯狂搜索屠龙刀,还叫黄氏后人去“问上帝”的冷嘲热讽和攻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