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翠翠紅紅，婷婷嬝娜銷魂去
看《烽火萬里情》是很後來的事。凌波嫁入寡母婆家庭，丈夫長年在前線，一年到頭隱忍家姑的諸多刁難，自此累積哀怨，成了肺癆病……素芬這角色，原本是李婷演的。那時稍有名氣的女星，仿彿一領略繁華場的錦繡金粉，輪流不願停留紅塵，有機會即撒手人寰，不是潮流亦是互相影響下的結果，告別人間，只有玉照裡魅麗的手勢，並無莊嚴的儀式。東風一陣百花開，轉瞬凋謝。李婷沒有讓人驚艷的相貌，淡掃娥眉，眼神卻有難言的怔忡，似乎有事，隱隱有惆悵。她好幾次要青雲直上，可總與機遇擦身而過，差一點，這種銀海泛舟而不得登岸的故事俯拾即是，鳳輦香車永遠稀少，時間早一點，晚一點，錯過了便逗留湖心，如幽魂盤桓。李婷難得演主角，是《玫瑰我愛你》，秦劍導演，男主角關山凌雲兩兄弟都迷戀她，畫板裡總有玫瑰芳容——身為哀艷戲劇的女角，李婷有一種自憐身世的神情，隨時犧牲，隨時承受命運的打擊，弱柳鮮花迎接暴雨洗禮。凌波其實演技洗練得多，苦媳婦的悲情難不倒她，哀苦表情叫人動容——年月已經挨近1968年了，李婷即使領了劇本也演不了。偶爾看到李婷當封面的畫報，竟也有明眸善睞的錯覺，她淡淡微笑，目光斜睨。不然內頁小彩照介紹卲氏新星，李婷手拈芍藥花，側面粉紅緋緋，一付凝眸望天涯的樣子。
林黛在50年代初進長城公司，沒有戲 拍，空有玉照流傳坊間。《世界畫報》裡有林黛手撫紅玫瑰的封面，她微微青澀的表情，非常少見，跟後來熟練的明星姿態大異其趣，甚至動用到以花自比，她的笑容也是拘謹的。她還在波光粼粼的岸邊，觀望着，一直要等待電影《翠翠》，才脫胎換骨。長城容納過白光、李麗華，是兩大銀海上仙爭艷鬥麗的殿堂——白光妖媚力量稍縱即逝，李麗華加入讀書會沒多久，打退堂鼓（當然李在龍馬公司拍攝的《花姑娘》、《誤佳期》也屬傑作）；左傾勢力駕臨，林黛父親是國民政府代總統李宗仁的秘書程思遠，身分微妙，她因而被擱置，實不出奇。所謂政治與藝術不相干，是門面話，甚至別說意識形態，僅止於被歸納在某某派系，已是致命傷了。林黛運勢好，避開了長城，因禍得福，在資本主義的公司兩邊討好，不捲入政治潮流裡——造就了4屆亞洲影后，可不是簡單的。要是她不在1964年一時軟弱，選擇雲遊天上，而命運大神要她留在左派的話，恐怕會在1968年1969年遠遁海外……和大公主夏夢的心思並無二致。
《翠翠》一片，改編沈從文名作，只是劇情骨幹還在，血肉大概沒有了。歌唱片的通俗傳唱：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爬上了白塔，照進我的家，我們家裡人兩個呀，爺爺愛我，我愛他呀……戲裡是王若詩唱得如歌詠隊領唱，唱片是林黛天然樸質的歌聲，再有落差，也還是她獨特的歌 腔，別人代替不了——之後林翠的藝名，勢必要姓林，名字要帶翠……大概是被林黛走勢震懾了。李湄亦加入過長城，依舊沒有角色可演，她後來退出，拍了些其他公司的影片，接着自己開戲，北斗公司，首部叫《紅紅》。人生的偶然並不偶然，疊印重複，翠翠當時得令，紅紅可能可以沾上邊，鄉村姑娘梳大辮子，進城開洋葷，李湄穿一身紅艷桃色衫褲，背花鼓，唱改編〈鳳陽花鼓〉的啊插曲：愛江湖呀跑江湖，大家來聽敲花鼓……連芳艷芬也來照方子抓藥，《鄉村姑娘》可也。成功的經驗收進冊頁，化為秘笈。林黛的另一部《金鳳》，一模一樣的鄉村歌唱片，插曲多支，萬家傳唱，像小時候我家老唱片機經常播放；落到十多年後，嚴俊再導《菁菁》，遙遙與翠翠相對，找李菁來扮演牧羊女，而李婷飾演苦命寡婦，一縷芳魂早逝，和林黛亦成對照，顯赫和黯淡，都沒有兩樣。影城冷清，銀燈熄滅，玉人何處，翠翠紅紅，婷婷嬝娜銷魂去，不是不
像夢幻泡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