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大山腳的文學因緣

我在《光華日報》工作的時候，負責“青年文藝”，“學生園地”和“婦女版”，兼職資料室的工作。由於是文壇前輩溫梓川先生的助編，我以為可以時常看見作家來訪他，其實那時候見得最多的只有劉果因先生，他們常用我難以聽得懂的客家話交談。

有一天，我從字房部進來編輯室，看到溫梓川先生的桌位前面，坐了兩個人，面前攤開着像是文章的稿件。溫梓川先生叫住了我，告訴我，他們兩個人是來自大山腳的作家宋子衡和菊凡先生，說他們是為了“海天”來商借版位。溫梓川先生說：“行，反正我們也已經談過幾次了，我就答應你們，給你們撥版位，以後你們把稿交來報社，就和葉蕾接洽如何編排你們的版，現在文藝版由她負責，雖然不定期借給你們版位，我們報館給你們見報就是。”

宋子衡先生是大山腳著名的作家，他的小說一路來受到好評，菊凡先生在《蕉風》月刊以游敏為筆名的文章，我幾乎每次全都追讀。現在仰慕的兩名作家就在我眼前，就如追星族見到他們心目中的明星偶像一樣，那是何等的興奮。

他們走後，我告訴溫梓川先生，過去我一直把“衡”字念成“沖”，幸虧沒有當面呼喚他，要不然還真是赧然呢。此後住在大山腳的宋子衡，每次都是乘搭巴士來到北海，再換搭渡輪到檳城碼頭對面的光華日報社，把他編好的“海天”稿件交給我的。他是個很細緻的人，雖然“海天”版沒有獲得報社給於半分稿費，但他都編得很用心。許多認識他的朋友都知道，宋子衡先生寫得一手好字，很多時候他為了採用為頭篇的重點文章的配圖，真是煞費心思。我尤其喜歡自己投給“海天”的小說〈美的錯覺〉，宋子衡先生給我配了一張長頭髮的插畫，給人一種飄逸的感覺，以及給我的文章親筆寫題目，那年我才20歲，對這種設計當然十分鍾愛。

我自己其實也忘了宋子衡先生到底編了多少期的“海天”，只記得後來報館編輯部人事變動，“海天”被取消，宋子衡先生的失望在所難免。近日重看盧榮成老師收集當年在光華日報發表的完整“海天”剪報，才知道一共出版了27期。

回想和宋子衡先生因為編“海天”的版，經過無數次的合作和交談後，有次他告訴我，大山腳其實有很多個寫作人，他希望我有機會到大山腳那個市鎮去和他們認識，他說，大家都是愛好文學，有機會相聚在一起，可以切磋文學和題材的構思。

後來我真的到了大山腳，那時候去的最多的不是宋子衡先生的紙紮店，而是詩人沙河的攝影室。雖然後來我也見到了北藍羚、遊牧、憂草、林華和蕭艾諸位作家，也許他們是前輩也或許是年齡的差別關係，我對他們擁有的敬仰，反而使我不敢過於接近及隨意暢談。

我來到大山腳，通常是和沙河、綠浪以及從檳城過海來，寫散文的落葉，還有當時在大山腳僅有一家超級市場裡，擔任售貨員的夢詩和幽幽那幾個作者相聚在一起。

我們談夢想，談作品，我們也從菊凡和遊牧的〈玻璃〉，一題兩寫的一篇小說中學習到，原來兩個人一起出發，文章也可以這麼變化。

定居大山腳後，適逢俏凌在《通報》任職，她給我們大山腳作者開了一個專欄叫“七巧板”，7個作者一起登場。每人寫一篇，每逢星期天見報。有時候各別為題，有時一題七寫，各自發揮，我們每個人都寫得很勤，從來不脫稿，倒也給當時的文壇帶來一番熱鬧。

後來詩人陳強華到吉隆坡發展，在《新潮》雜誌擔任主編，他也邀約大山腳作者寫稿，給的題目是“大作家寫小學生作文”。於是，一篇篇〈拔牙記〉，〈我的爸爸〉，〈爬山記〉，〈難忘的一天〉，〈我的夢〉紛紛出籠。這些本來是小學時老師給的作文題目，來到陳強華手上，內容可沒這麼簡單，一篇3500字數限制的小說，那是讓作者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

溫祥英先生說，大山腳這文學重鎮的美譽，隨着多位著名作家的逝去，是否將成明日黃花？陳政欣先生也常愛跟文學朋友笑謔：我們在排隊了。而我，卻總想起陳強華，儘管他有病在身，過去每年新年的聚會，他隨口吐出的妙語連珠，詼諧的用詞，爽朗的笑聲，都如昨日深刻在腦海裡。他對文壇的批評，有時酸溜有時刻薄，雖有無數苦水，卻有諸多建議，往往不經意的一個點子，都能讓人激發起創作的思維。他其實對文壇充滿希望，就如此次主辦大山腳文學研討會，也是他生前的提議。雖然強華去世了，我們每年的聚會不再，但想起他對文學從來沒有悲觀過，我們是不是也該學習他的精神呢？

文學是不會死的，大山腳這一批年老的作家走了，另一批作家又冒出來了，生生息息。我們後面，不是還有方路、林韋地、何啟智，還有9字輩的鄭田靖……。有一些作家為了生活離隊，只要他們還保有對文學的熱愛，這火就不會熄滅，你沒看這市鎮的陳政欣先生，據說從15歲開始寫詩，到現在70歲了，還繼續以小說創作在文壇上閃耀，作品一篇又一篇見報及得獎，而且似乎越戰越勇。大山腳這座文學的重鎮，隨着這次的研討會過後，會更散發魅力，更吸引人走向這條道路，更穩，更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