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瘠貧 年代紀事—— 黃 遠 雄 的 自 傳 散 文
黃遠雄這部《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所敘各節主要發生在五一三事件之前,國家雖歷經馬來亞的獨立與馬來西亞的成立,畢竟新經濟政策尚未頒佈實施,種族政治也未如排山倒海那樣,無孔不入地滲透到國家的政治、經濟、教育、文化等各個層面。黃遠雄所成長的偏鄉白村可說具體而微地象徵着前五一三那個種族和睦共處的世界
說着說着,把記憶吵醒了說着說着,時間也跑回來了說着說着,似乎逮着了泥鰍般童稚隱匿多年
的尾巴——黃遠雄,〈返鄉之旅〉
黃遠雄的《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是一部少見的著作,尤其在馬華文學界,其文類無以名之,或可稱之為自傳散文。全書收敘事散文一百零九篇,長則千言,短則數百,題材集中,主題互有牽連,整個設計以人物為經,以事件為緯,結果我們讀到的不只是一篇篇的散文,而是一部依時序發展的往事追想錄。整本書的敘事時間始於作者的童年,時當作者五歲左右,終於一九七一年,黃遠雄二十一歲前後,因此這也是一部青澀歲月的少年回憶錄,追憶的是作者的成長年代。
不過僅將《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視為黃遠雄個人的成長紀錄顯然是不夠的。這部回憶錄還涉及作者的家族離散經歷、馬來半島的社會變遷,乃至於馬來(西)亞整個國家的歷史發展進程。換言之,即使黃遠雄無心插柳,但這既是一部以人物與事件為經緯的回憶錄,交織着個人與集體的記憶恐怕在所難免。《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一開始就點出整個敘事的時空背景:黃遠雄一家搬到一個叫白村(Kampong Puteh)的鄉村,離吉蘭丹州的首府哥打峇魯不遠,作者時年五歲,除父母外,上有大姐,下有弟妹。在他們新居的正對面,竟然“有四間幽雅豪華獨立式的單層建築物”,原來是英國殖民政府高級官員的住家。“住家圍籬內幾乎二十四小時都有兩位彪形大漢、錫克籍的侍衛兵輪流站崗。”甚至這個村落之被稱為白村,顯然也與英國殖民不無直接關係。從村中住家所在的空間安排已不難看出殖民主義的介入。
此時馬來亞尚未獨立,更遑論出現馬來西亞這個概念。不只空間安排顯示殖民主義的影響,在教育上這種影響也是清楚可見。哥打峇魯市內就有兩家英文學校,一家男校,一家女校;黃遠雄家附近的馬來三輪車伕鄰居伯來曼把獨生子邦亞里送到英文男校唸書,還被譽為“是一項開風氣之先的壯舉”。黃遠雄對其殖民主的對街鄰居其實着墨不多,這些鄰居與村中鄰里的日常生活也似乎毫無關係。譬如說,黃遠雄家人以烘焙麵包為業,竟未見這些以麵包為主食的白人鄰居與其家人之間有何互動。這也見證了殖民主與被殖民者雙方生活空間無形的隔離狀態。只是透過後記憶(postmemory)的追溯,黃遠雄對殖民主在太平 洋戰爭中的怯弱無能卻也不假辭色:日軍未到,平日“養尊處優的英國殖民軍隊,竟然不敢與之正面交鋒抗禦”,不是逃之夭夭,就是棄械投降,新馬很快淪陷,因此才有日後官方避談的三年八個月的日據歲月。
《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全書終於一九七一年,此時黃遠雄已經離開吉蘭丹白村老家,遠走新加坡,當海員不成,卻像“孤魂野鬼般……來到芽籠士乃一間鐵廠當學徒”,而定居長堤另一頭的新山則是後來的事。除了日本南侵與英國的殖民統治,書中所敘的另一件影響深遠的國家大事則是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三日的種族暴動。黃遠雄當時已是一位高三學生,在事件發生近五十年後,他這樣回憶老家附近的情形:
在事件爆發的那天傍晚,好心的馬來屋主前來提醒我們附近幾家華人租戶,說從當天起,凡入夜後軍警會在各角落實施戒嚴,希望所有人都留在家內,以策安全。他說放心,若聽到有什麼風吹草動,這附近範圍內的馬來居民會保護你們。
黃遠雄還特別提到,當時吉蘭丹州執政黨的回教黨(今已改稱伊斯蘭教黨)還在暴動發生後的第一時間,“通過從各大小城埠內的回教堂,呼籲街坊鄰里的馬來居民,發起睦鄰計畫,在華人區的商店和市場夜巡糾察”。——黃遠雄認為這是回教黨的政治操作。五一三種族暴動發生在數百公里外的吉隆坡,其時風聲鶴唳,連窮鄉僻壤都不免波及。由於長期執政者諱莫如深,語焉未詳,五一三事件至今依然真相未白,國家創傷始終並未真正療癒,甚至某些極端馬來種族主義者不知節制,居心叵測,還不時故意舊事重提,並以
五一三事件恐嚇華
人,企圖從中撈
取政治利益。從
黃遠雄筆下描述
的當時華巫兩大
族群的關係來
看,半島上的
種族問題迄
今非但未曾
得解決,
而治絲
棼,糾
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