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梁靖芬(副刊副主任)
近到底怎麼了?前幾天跌倒扭傷了左腳(又是左腳),那天回家搭電梯上樓,居然獨自困在電梯裡近兩小時。快午夜了呢。幸好電梯裡仍有風扇,也還亮着燈。
電梯停在17樓,門外就是家,卻忽然匡噹一聲完全停擺了,怎麼按開門都沒反應。電梯裡收不到手機訊號,立刻想到按樓層數字邊的通話鈕。還好馬上就有人接聽,我說,這一樓的電梯壞了呢。我說,我在電梯裡。是公寓管理員吧,回說要等10到15分鐘,維修員會來處理的。
既然10分鐘,我便站着等了。電梯裡有攝像頭,底樓電梯口有保安大電視,平日直播電梯裡的情況,所以也不敢有太大動作。可10分鐘過去了,又10分鐘過去了,電梯外依然很安靜,沒有正在維修的跡象。我又按了通話鈕。對方依舊說已通知維修員。什麼時候到啊?10分鐘後。往後幾乎每隔10分鐘我都按一次按鈕,答案依舊一樣。1小時又45分鐘裡頭,我做了什麼呢?現在我回想。詢問的語氣從禮貌轉為急躁,又從暴躁轉變至威脅,最後從討好轉化為認命。間中還有一次好說歹說,以及一次企圖展開的閒聊。跟我說說話吧,我說。可到底因為對方的外語不熟練而無法繼續。心悸曾從中段升起,又慢慢用深呼吸紓解散去。還因為心理作用吧,老覺得電梯裡 越來越熱,等電梯門叮一聲如常打開,就會吐出微波爐裡一隻熱好的雞。有一刻想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睡着,自暴自棄,反正我夠“短”。朝通話按鈕吼過幾次後,終於冷靜坐下來。我們鬼打牆似的對話是沒有用的。我便想什麼叫“有用”。我需要知道的是什麼訊息。
還想到“害怕”。真正令人害怕的是什麼。電梯裡持續有空氣,不用怕窒息。電梯裡有燈,不用怕摸黑。我回家前又剛上過廁所。那麼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呢?在1個小時15分鐘左右,我想到了,也許是無法確定的信任——管理員無法讓我相信他們已經找到了維修員。那麼多次推遲的10分鐘,讓我覺得自己可能被遺忘,遂而懷疑起人的劣根,與對效率的不同認知。接着我還思考,我是怎麼提出要求的。我只問他們維修員什麼時候來,他們只知道維修員在路途上,所以不能給我具體的時間。具體就是安全感。於是一小時多後我才具體地要求,這樣吧,你們主動通過按鈕通知我,維修員走到哪裡了。即使還要5分鐘,那麼每5分鐘你們主動告訴我這件事。話鈕裡說好。
5分鐘後,話鈕果然自己響了。對方說,維修員已經 抵達了。又安靜5分鐘後,對方說,維修員在樓下了。我都說謝謝,坐在地板上已能木然地發呆。後來維修員又花了半小時,才把門打開。電梯這時降到了15樓。期間我們拍電影似的,通過原始的敲牆法來讓對方安心。
那漫長的時間裡我打了幾盤手機遊戲,勉強看了幾頁書。那是書包裡Etgar Keret的散文《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早上我都看得津津有味呢,可電梯裡就只勉強看得下幾頁。因為那幾頁凱磊寫的正好是,在博物館獨自睡一晚。闔上書後望着燈,我想起那天在新加坡交流會分享的是Toni Morrison的《秀拉》——書裡被戰爭嚇壞的夏德拉克按照自己的邏輯創立了國家自殺日。他覺得,人們最害怕的並不是死亡或垂死本身,而是二者的不期而至。想通這一點後,他忽然靈機一觸,設想如果一年中只把一天投入到對死亡的恐懼,大家就能擺脫它,在剩下的時間裡感到安全與自由。這就是他創立國家自殺日的原因。那時候我覺得荒唐。但現在我這困lift記就當作是把什麼擋了吧。
從15樓的壞電梯裡出來,向維修員與管理員道了謝。剛巧遇見另一台好電梯裡走出一群馬來女生,她們說,啊就是你就是你。也不知她們在樓下大電視看了多久。我進入電梯打算按17,她們說,不如我們陪你上去吧。我沒有答應啦,一個多小時下來,似乎已非常習慣家徒四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