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黑暗之心,溯源婆羅洲
房慧真身兼作家与记者双重身分,著作包括《单向街》、《小尘埃》、《河流》、《像我这样的一个记者》等,父亲是出生于婆罗洲后来移居雅加达的印尼华侨。她在“黑暗之心,溯源婆罗洲”的讲题中,分享了一段她在童年时与父母、姐姐返印尼探亲及来吉隆坡旅行的记忆。
房慧真以今次来马和许裕全去品尝榴梿的经验为开场白,继而分享了一段记忆、家族史对她创作路上的影响。
“来到吉隆坡完成评审的那一天,和许裕全去吃榴梿,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榴梿,他用的形容词很生动。他说那个榴梿是要等它自然落地,在撞击地面大概在20分钟之内完成发酵,味道才会是最好的。
“我觉得这是个很神奇,勉强不得且又很有个性的水果之王。在后来这么丰饶、味觉上的层次和余韵之前,在一开始的时刻竟然要经过这么痛的撞击。这个撞击的经验让我回忆起多年前在吉隆坡发生过的‘撞击’。”
房慧真的父亲出生在婆罗洲,后来因祖父到雅加达经商再搬到雅加达。由于是家中的长子,在1960年代被祖父送到台湾留学就读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后曾在中学当老师,但不喜欢教书的工作便考上了中华航空,让他们一家有免费的机票,所以每年夏天都带台籍的妻子和女儿返回雅加达。可是却常会与爷爷发生口角,再把一家四口包括母亲和姐姐带到新加坡、吉隆坡这几个东南国家里漫游。
“那是我童年时期来在吉隆坡发生的一件事,我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场景,可是我记得吉隆坡当时已经是个非常繁忙和现代化的城市,父母随后在街道上起了非常严重的口角,父亲狠狠的踢了母亲一脚,母亲当时哭得非常厉害,街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这一家人,我记得有披着纱丽的印度人,也有马来人经过。我完全没有办法感受到妈妈身上的疼痛,我第一个想法是觉得非常的丢脸,像是动物园般被人观看。
“在我们家族有的旅行里,父亲都掌握着最大的优势,他会中文、英文、马来文,还包括金钱,因为是家里唯一工作的人,所以金钱也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其实非常害怕我的父亲,我和他的关系也不好。由于所有的钱和资源都掌握在父亲的手上,母亲也没办法负气离去。我既害怕他同时也没有办法去投靠母亲,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母亲一直哭,我抬头仰望父亲,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了他,我们在异国可能就成了流
浪汉之类的。
“这是一个撞击的场景,在那异国的街上其实非常像是一个剧场的场景,原封不动的存放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身上的,让我最后走向写作道路的过
程,没有优雅、雅致的场景,而开启我的那个黑洞,不管是味觉、触觉,都是一个撞击,从来都不优雅,一开始就是那么痛的撞击。
“这次来到马来西亚,第一次吃到榴梿,我其实对榴梿有很不好的记忆,因为以前父亲会逼全家人吃榴梿。小时候,因为是被逼的所以也不会觉得好吃。现在我已经来到当时父亲带我们到东南亚的那个年纪了,所以也能够欣赏榴梿的味道,我真的觉得很好吃,我怎么这么慢才吃?”
房慧真父亲在上世纪的1960年代因为印尼发生排华事件,被爷爷几经辛苦买到一张机票把长子送到台湾念书。由于生活艰困、资源有限,父亲其他的弟妹基本上也没受到很好的教育。
“在这个印尼传统的华人家庭里,你的性别决定了你是否能够受教育。同样是这家族里的男性,也有一个排序上的决定,我爷爷就决定栽培我父亲一人,两个叔叔在小学时便要半工读,但作为长子的父亲只要专心的念书就好了。
“来到台湾的父亲其实生活并不顺利如意,他在台湾也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喜欢母亲和亲戚来往,我们家基本上就像是一个孤岛,他控制母亲不能出外工作,再控制女儿。母亲生下姐姐后,传统的父亲其实更希望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因为我不是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就对我施展了精神暴力。
“这就是我家族一个递移的历史,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感激我的父亲到了台湾,我家里没有任何藏书,但由于父亲毕业于师大,他非常喜欢师大的环境,所以我们家后来就住在师大附近。这是台湾文教区,有非常多的书店,由于我在家里非常的不快乐,所以从小就会去逛这些书店,从中养成了文艺青年、现在成了文艺中年,能非常娴熟的去使用这些语言和知识,再以文字为生。
“命运就像是一把镰刀一样,它一次又一次的砍、一次又一次的割,剩下最后的秧苗漂洋过海到台湾落地生根,才有了现在的我。文学与记忆,它就是一个经过撞击的疼痛、历经万险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