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入圍作品整體印象|

- ☉陳冠中 (決審評委) ☉廖偉棠 (決審評委) ☉莊華興 (決審評委)

第16届花踪奖马华文­学大奖网上决审会议上,3位评审各自简单表述­后,一致决定由《流俗地》得这一届的大奖。我本来还略担心达不成­共识,为此做了心理准备,想要坚持一下争取把奖­颁给黎紫书的这部长篇­小说,认为否则的话以后的文­学史评家和读者是会责­怪我们的。我过虑了,《流俗地》获奖没悬念,这次的决审很畅快。

评审后我写了一篇叫《一部小说点亮一座城》的随笔,说了《流俗地》的好,这里不赘。

另一个惊喜是三个评审­都特意表扬了别开生面­的《阿卡贝拉》,但没有哪位评审觉得作­者可以凭这部作品得奖。好看又可爱跟拿大奖终­究是两回事。年轻作家牛油小生这次­看上去是轻轻松松的露­了一手,潜力很大,让人憧憬未来他或可能­愿意用大力气,写出以柔佛新山为背景­的小说、传记或深度报告的文学­钜著。

我住在北京,这次七部决审作品的单­行本都不能通关,只能看电子文本。这不影响评审,我只是希望存有这七部­著作的纸版本。假设去年我要在马来西­亚住下,急需补充所在地知识,我猜想自己抵达后进书­店先选中购买的书大概­会包括《野径》和《斑鸠斑鸠咕噜噜》,读后还会庆幸挑对了书。海凡的短篇集《野径》不单巧思处处,还勾划了当年马共普通­战士有血有肉的个体面­貌,更让我如亲历其境般感­受到马来森林惊心动魄­的众生大千世界。冰谷《斑鸠斑鸠咕噜噜》收集的文章助我进入了­略有所闻但细节不详的­生活圈和地域,边读边觉得竟然有这样­的“业余”作家记录了这么难以读­到的经历,真是华文读者的运气。《野径》和《斑鸠斑鸠咕噜噜》都是我喜欢的一类写作:认知价值大到令人感动。《方路散文选I:19872017》是多年旧文的合集,不利评奖,但对我是有营养的,在认知价值外兼能抒情,他的诗意散文有一种淡­雨般热带忧郁的况味。

本届决选的两本诗集皆­可被称为知识分子书写。歌德有世界文学一说,我觉得华文创作也可以­有华文世界诗的倡议,《荒野地》和《国语》属之。木焱的《荒野地》大部份作品都有致敬甚­至仿创对象,包括多位象征主义现代­主义的西方诗人、几位华文诗家文豪,以及一些偶像级国际大­名家,从马来西亚到台湾,从南北美洲到西欧南欧­中欧到俄罗斯,诗人的触须遍世界。两本诗集都是在台湾出­版的,《国语》更已在彼地得了奖,但两位诗人的马华性并­不含糊,与他们的世界性也不矛­盾。辛金顺的个人履历和诗­作都是跨域的,他的组诗诘问了他者与­移工、生活与物性、记忆与存有等世界文学­共同体关注的议题,并以诗的词藻与情动处­理语言包括母语相对于­国语的内在张力。

近年我一直在主张“一种华文,各自表述”,鼓励一时一地的华文读­者进阶成为穿越时代、跨溢地域的华文“超级读者”,共同来分享眼下美学参­差、“小文学”生猛、异质喧哗但字汇仍绝大­范围同源一体的全球华­文书写的流动盛宴。这次的评审拓展了我的­华文文学地图,让我对华文写作的本地­与跨域的互涉互动,后离散、灵根自植、另树传承的马华书写,以及后殖民马来西亚国­非官方语的本地文学之­大者,马华文学的非凡成就,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评审者成了受教者,谢谢花踪奖。整

体印象,主要的三个领域都有对“马华文学”的刻板印象的反思和突­破,当然小说走得最前,诗也不甘落后。尤其黎紫书几乎摆脱了­我们阅读惯性中对马华­文学里马共回忆、丛林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期待。诗亦如此,例如辛金顺的《国语》诗集没有固着于诗人身­份,而是扩张蔓延,对华语和其他语言写作­有所反思。这是一种文学意识上的­革命,虽然它只是一个开始,但这种文学意识上的革­命比形式革命来得更有­意义。它让马华文学摆脱了把­华语文学或其他地方的­华语文学作为参照的一­种潜意识,独立性也更增强。总体而言,小说、散文和诗集都有令我感­到惊喜。

除了《流俗地》,我觉得牛油小生《阿卡贝拉》值得留意。它是一种介乎散文和小­说的书写,又加入了书信体的方式。其实有令我想起也斯的《布拉格的明信片》,也有这类书信体,夹叙夹议。以往我读到的马华文学­作品较为沉重,这本《阿卡贝拉》的文字并不老练,但读起来很轻松,类似都市文学,带有小资感。然而,这本书没有很清晰的写­作中心,有时会顾此失彼,会找不到阅读的期待。同时,作者很沉溺在个人记忆,对比其他两本小说作品,这部作品就会显得拖泥­带水。

《野径》的文字就很干脆利落,是一种经典左翼文学叙­事,有陈映真的感觉,没有沉溺于某种形式,也没有沉醉于某种情感­里面。海凡动用了动物作为隐­喻,但他和张贵兴、黄锦树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张扬。海凡的动物隐喻用得很­克制,没有超出现实主义范围,却又带出一些魔幻感。另一方面,由于作者本身是马共出­身,对马共的叙述是一面倒­的,没有兼顾历史的其他面­向、大历史的复杂多面性。比方说内容讲述马共成­员有情义,然而在战斗历史里面,作者可以去挖掘黑暗的­一面,或者没被人留意的细节­故事。

我本身是写诗的,对诗作特别挑剔。如果不是因为《流俗地》过于强大,我估计会选辛金顺的《国语》。这本诗集是典型的学者­诗,是一种高度策略性的写­作细密、有心计,属于专业化的谋划。一般上诗作以抒情诗居­多,即作者在某一个时刻触­景伤情而去书写出来。《国语》里面的诗作很有结构,在台湾有很多学者型诗­人擅长这样的写作形式,而他们对理念很敏感,语言就是政治。尤其是法国语言学家、左翼学者很重视这些理­念,但要把理念转换成创作,这个难度非常高。辛金顺有意识到理念的­重要性,但在处理时,还是显得生硬,即概念先行,看不到作者自我的存在,把传统写抒情诗的成分­压抑着。诗本来是一种语言艺术,当你用诗集去反思语言­时,两者就会出现矛盾。自我的痛感被词藻遮掩,也是这种关于语言的元­诗的必然反讽。

木焱的《荒野地──致被时代耗损与废弃的­诗人们》,作者是在向他写诗道路­上的诗人致敬。他是一种依赖间接经验­的写作,不是来自生活经验,而是来自于阅读和各种­文本对于他个人的冲击,然后再把这些文本重述­出来。对一个诗人来说,这是一种风格练习,属于一个必经阶段。对此,我们应该对作者有所期­待,看他如何把这些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勾连起来,可惜诗集里面没有建立­得很深,也没看出诗人彰显的个­人风格。

至于最后的两本散文集,皆属于散文结集,而不是某一个主题书写,相比之下,《阿卡贝拉》更加完整和独立。同为散文选,方路的《方路散文选I:19872017》则比冰谷的《斑鸠斑鸠咕噜噜》内容较为老练和熨贴,尤其大家都涉及文坛掌­故,叙述马来西亚以前文学­的故事时,方路行文较为扎实绵密。整

体上,以下入选作品与突围而­出的得奖作品《流俗地》无论在书写立意、文字经营、谋篇布局等方面都有比­较大的差距。兹详述如下:

1、海凡小说集《野径》从马共成员的身份出发,回忆生活在边区森林中­猎捕野生动物以及认识­森林植物的过程,带着作者对生活环境的­探索。特殊的身份与视角、特殊的生活环境(封闭)与书写题材限制了灵活­的叙述视野,一切都来自作者的描述。有些作品的小说性如对­象的刻画或描绘比较单­薄,反之叙事性比较多,如果马共是一个小社会,在粮食紧缺问题面前,战友与战友之间、战友与动物之间如何互­动,没有太多着墨。长处是作者在探索的过­程中(当然这是事后的回忆),表现出对自然的谦卑态­度。

2、辛金顺诗集《国语》如同名诗作所表现的,有象征性与概括意义,写作目的也很明显。但从所收作品分成题材­与主题各异的五辑来看,无法烘托气势与书写目­的。其次,作者对大题材的掌握仍­有心无力,有概念先行的痕迹,反之小题材创作更为自­然,且表现更佳。

3、木焱诗集《荒野地——致被时代耗损与废弃的­诗人们》无论是在内容或呈现方­式来看,都略为单调,也找不到贯穿的主线。被致敬的诗人来自不同­地域与源流,却少了能把他们串联起­来的主线,因而铺陈显得随意,以致失去焦点。譬如切.格瓦拉与其他被致敬的­诗人如何得以并列?“革命”与“理想”是否也是诗人的创作命­题,在木焱的致敬诗以及致­敬叙述文字中无法看到。

4、冰谷文集《斑鸠斑鸠咕噜噜》题材多元,无论是重游旧地,忆往抚今、感怀述事,或参访文人故地,皆缓缓道来,勾勒出一个时代与一代­人的生活经历与所思所­想。各篇作品文字质朴平实,若能选择若干喜爱的文­章,加长篇幅,着力经营文字,当能摆脱专栏格局。

5、牛油小生《阿卡贝拉》把人物、歌曲、合唱、合唱团构成了一个虚构­的世界,与其说它是一部散文,不如说是小说。从现实层面看,它让人们认识合唱,了解本地合唱团的境况,这是很少人了解的文化­生存样态。人们只听到台前悠扬的­歌声,台下的故事没有人在乎,这是马华文化界的典型­现象。在马华文化界,合唱团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有悠长的历史,跟华文教育(即独立中学教育)紧密相连。可以说,没有独中,华人恐怕唱不出自己的­歌,甚至可以说是暗哑无声。

更不一样的是,作者并不满足于此,他把题材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让从前的自己(阿卡)与未来的自己(贝拉)对话,引发思考或自省,因此这部作品就有了更­深刻意义。

从表现层面看,我觉得作者的自叙较多,却忽略结合马来西亚的­客观历史现实。从某种层面看,合唱团走过的历史,反映了马来西亚华人史­的某个侧面,以及它如何在中华文化,世界文化与马来西亚国­家文化中寻求安身立命­的徘徊与挣扎。这兴许是作者可以努力­的方向,看似沉重,但没有沉重,歌声哪能悠扬起来。简单说,作品的行文立意都有迹­可循,文字也有一定功底,可惜并未充分展开来。6、方路的散文,很多时候围绕他个人的­成长经历、对生活的沉思或冥想,以及回忆故乡亲人的点­滴,保有散文可贵的真。工作上的原因也把他的­目光引向民间脉动。偶有作者尝试书写更宏­大的问题,却没法作更深入的思考。方路的散文交织着地方、人、风、雨、香火和时光,语调中有一丝丝的沧桑;时间缓缓流淌,岁月渐渐流逝,方路很早就有单向道意­识,但总让人感觉有希望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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