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Perak Edition
柏林:從廢墟中重建 德國新首都的
年的夏天我搬來柏林,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城市是個大工地。波茲坦廣場(Potsdamer Platz)上的紅色鐵皮屋,是當時全城最熱門的景點,我懷 觀光客的敬畏心情爬上頂樓,放眼望去,數十台高空起重機正從圍牆死亡線劃開的不毛之地,拉拔起全歐洲最大的工地。城中心菩提樹大道(Unter den Linden)上的普魯士雄偉建築全被鷹架罩住,二戰轟炸遺留下來的畸零地和紅軍巷戰在牆上留下的彈孔比比皆是,永遠在整修的捷運站還得因發現未爆彈而不時關閉,天色一暗,整個柏林天空就被成千上萬的烏鴉遮蔽。
名義上柏林雖然已是德國首都,聯邦政府實際辦公的地方卻遠在萊茵河畔的西德小鎮。沒有圍牆和檢查哨的日子都快10年了,被冷戰橫生截斷的捷運路網卻還沒完全銜接起來,想去巴黎得到西柏林的動物園(Zoologischer Garten)火車站搭車,想去莫斯科只有偏遠的東柏林破舊月台才發車。當時東西柏林還是爭遺產的兄弟,為誰能分配到博物館和樂團爭得面紅耳赤,兩地人的腦袋中也還有圍牆,各有各活動的商圈和公園。
建設不斷為城市帶來新的街名,我手上拿的是統一后第五次改版、還標 圍牆路線的折疊地圖,走在傳說中的東西柏林邊界禁區,兩側只見枯寂的荒地,整座歷史名城沒有一棟修好的古蹟得以瞻仰,只有市郊充滿死亡氣息的薩克森豪森集中營(KZ Sachsenhausen)和市中心馬克思大道(Karl-MarxAllee)上雄偉的史達林式建築,讓人一看就很難忘記。
那一年秋天,領導德國統一的柯爾(Helmut Kohl)正好被施若德(Gerhard Schroder)和費雪(Joschka Fischer)的左派紅綠聯盟趕下台。從未經歷過戰爭的一代,取代了還活在戰爭夢魘的一代,德國終于完成遲來的世代交替。社會民主黨的施若德靠苦讀翻身,從政是為了實現公平正義,不過綠黨的費雪才是真正劃時代的人物。早在六八學運,費雪就衝在最前線,在出任外長擔任中東的和平使者前,蒙面 向鎮暴警察丟石塊和開了家名為馬克思的書店是他最廣為人知的事蹟。
這對政壇新搭擋上台不到半年,希特勒就職前被一把無名火燒掉的國會大廈正好重建完成,聯邦政府各部會開始從波昂陸續還都柏林。20世紀接連兩次的獨裁加上國土分裂,國家不正常的狀態延續了近一甲子,德國總算擁有一個屬于全國人民的聯邦議會(Bundestag)。屋頂的半玻璃球體一開放參觀,馬上成為這個北到波羅的海、南至阿爾卑斯山的中歐新國家最有力的象徵;從早到晚人人踩在代議士的頭上,一覽首都360度的全景,可見亟欲擺脫威權的德國,嚮往的民主就是公開透明和人民做主。
雖然柯爾允諾的統一榮景遲遲沒有實現,還經常被鄰國取笑為歐洲病夫,左派執政卻成功翻轉支配戰后德國數十年的教會倫理和政商結構。同志伴侶從此可以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超市突然出現大量有機食品的認證標章,承擔基載電力的核電廠被迫提早除役,反之屋頂新裝的太陽能板能卻優先得到補貼。處處都可以嗅到急于打破陳規的實驗精神,社會上仿彿再也沒有不能挑戰的禁忌,媒體開始用“柏林共和國”來描述德國在統一后的再生。
波茲坦廣場的高樓群在千禧年后成為全城的新地標,或許因為城市命運長年受獨裁和外國擺布,每年2月在這裡舉行的國際影展特別愛討論政治。在Sony Center的富士山腳下新建的索尼總部緊靠 柏林愛樂廳(Philharmonie),一般相信這是痴迷古典音樂的日本老闆的私心,但環球唱片隨后將總部遷到柏林,卻被一致解讀為押寶城市潛力的遠見。
光20世紀就升過5種 不同國旗的首都,對居民的膚色、性向和出身都不挑剔。男男和女女在地鐵車廂內舌吻若無旁人,連新加入的好幾萬難民也自然成為城市風景的一部分,只要你願意,誰都可以是柏林人。全城最夯的夜店幾年前還是戰火的廢墟,圍牆邊的死亡禁區現在已經是數以千計的人露天歡呼的卡拉OK。全世界走到哪裡都可以遇到一談到柏林就眉飛色舞的人,他們不是剛剛回來,就是過沒多久又要去一趟,300萬人口的城市,每年卻吸引1200萬訪客,柏林早已成為歐洲的麥加。
舊首都重生只能打掉重來,到了凌晨依舊四通八達的公共交通鼓動 思想的流動和創新,不論是服裝、手機軟體設計,或是戲劇、舞蹈、音樂和文學,創意人才密度之高在權力下放的戰后德國前所未見。國際藝壇開始盛傳,在威尼斯雙年展參展的藝術家至少一半在柏林有落腳之處,歐洲最前衛最敢衝的藝術家也全都搬來柏林,潛台詞是你在史普雷河(Spree)畔的那座喧囂城市出人頭地,才能算是躋身國際。
德國統一讓許多東德菁英失勢,但再有洞見的報社主筆也料不到那位跟在柯爾后面勤奮且話不多的東德女孩,在政壇扶搖直上成為史上第一位女總理和全國人民都信賴的老媽。每週一、三、五在柏林的聯邦記者會外國記者人數有增無減,影響歐洲的深遠決定現在全在柏林拍板,默克爾(Angela Merkel)在位的11年,見證了德國國力的崛起,敏感的觀察家內心都明白,歐盟實際的首都已從西歐的布魯塞爾轉移到東擴后的地理中心柏林。德國每年移入的人口僅次于美國,綠能和汽車產品一樣供不應求,貿易順差甚至超越中國和日本。媒體樂于複製的東西德格格不入、或德國人一板一眼的刻板印象,早已無法解釋德國近年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