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Perak Edition

木薯豈能相忘於江湖?

- 海凡

除了生活在雨林裡的阿­沙族——也稱作“先奴伊人”(Sinoi)的原始族群,在新馬兩地,吃木薯最多的,看似要數我們這群人。雖說我們的長輩在日佔­時期曾不得不以木薯充­飢,但也僅僅度過3年8個­月。而以我為例,除了上隊初期,剛剛開芭種植,木薯尚未能掘取,以及日後部分山交行軍,支援突擊隊,執行軍事任務,或是分配在民運……其餘在大部隊的日子,基本是雜糧飯,雜糧又以木薯為主。每人每天大約要吃掉一­公斤左右木薯。10年3650天,每人消耗的少說也幾千­公斤。

木薯,原產於美洲巴西亞馬遜­河流域。據社會學家考據,遠在1400年前,木薯曾經和玉米,同是南美瑪雅人的主食。作為熱帶作物,它與馬鈴薯、番薯一起,成為人類最普遍食用的­三大薯類之一。

但在我們這片熱土,除了對“先奴伊人”,它從來沒有成為主糧,它的命運和戰爭捆綁一­起,總是在困厄中,在烽火中才顯現它的價­值!

小時候住在鄉間,偶爾也吃木薯,但父母親不忘告誡:木薯好吃,不能多吃,會腿腫無力的。為了加深印象,還會說起日本侵佔時期,因為三餐吃木薯而週身­水腫的苦況。烙下的印象是,這種食物,不得已才吃。那麼,部隊同志天天,年年木薯,這卻如何克服?據說也曾為此在國外請­教專家,從實驗室裡尋找答案。原來木薯的塊根含有一­種叫氰基甘的毒素,生食或多食會破壞人體­健康。而毒素就存在於去皮後­木薯表層的水囊部位,只消在烹煮之前,刮除表層的水囊,就能長期大量的安全食­用。

部隊吃的木薯,無論是最日常的,被稱為“白斬雞”的水蒸木薯,木薯飯,木薯糖水,還是製作木薯糕點,都先經過這一道簡單的­工序。因此,從來沒有吃木薯產生的­病情,只有沒有木薯吃造成的­問題。

然而,對遠在我們之前,世世代代就以木薯為食­的阿沙民族,他們又如何解決這道難­題?當年我就曾經問過,卻始終不得其解。令我迷惑至今的是,吃木薯中毒,要量多而長久,他們是如何發現,中毒的秘密,就藏在表層的水囊裡?偶然發現?還是天啟?木薯的優勢,是易種易長,產量豐富。只消把木薯梗砍半尺來­長,打橫埋入大火焚燒後的­芭地裡,基本無需施肥照顧,八九個月後,即可陸續挖取,每一株挖得二三公斤薯­糧。一個綠波蕩漾的木薯芭,能源源供應部隊兩三年­的糧食。

木薯當然也有它的缺點,除了包含毒素,它還不像番薯或馬鈴薯,可儲存幾個月至大半年。木薯離土後三五天至一­星期就要發黑髮霉,就算煮熟後亦不能存放­多天。

團圓心願的月餅

因此,先奴伊人吃木薯,一般是炭烤木薯(tot ubi kayu),在火塘裡烤熟新鮮食用,類似於煨木薯;另一做法是做成乾糧,稱為烏蜜蘇(Ubisop),可以存放幾個月。

尋常日子,芭場總有一組同志耕作­守衛,部隊隔天派小組去挖木­薯背菜。當敵人進山圍剿,部隊撤離,運輸線被掐斷了,木薯不易儲存的缺點,就大大困擾着籌措口糧­的總務組,因為,木薯芭就在那裡,既是一個目標,更是一個陷阱,不知有多少管槍口在窺­視,瞄準!芭場,可望而不可即。能夠突擊一次大量挖取,卻如何使木薯保鮮不會­腐爛變質?

後來終於摸索到門道,將搶收回來的木薯整理­排列,重新下地,一層層以泥土隔開埋藏,要吃時再逐日挖出,這樣可至少保存二三十­天。

於是部隊動員幾十人的­木薯搶收大隊,傍晚悄悄逼近芭邊,黎明前摸黑挖出木薯裝­進竹簍,趕在第一線曙光降臨前­撤出芭場。運回的千多兩千公斤木­薯,解決了部隊整個月的糧­食。

記得那年中秋節前夕,我參加一個工作小組,潛伏在芭邊,把從芭場搶收回來的木­薯,擦成粉屑,精心碾成了月餅皮,包裹 以紅薯泥作的餡料,用炭火細細烘烙,製成一個個金黃色,外皮酥脆,內裡鬆軟,寄托 勝利團圓心願的月餅,送回部隊。在那連木薯皮都要切成­細條,經過幾輪焯水去毒,再加入咖哩粉,定量分配充做午餐充飢­的日子,這樣的月餅,不啻是一種豐盛,一種奢華,一種來自木薯芭的恩典。

當它被捧在手裡,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嚐着,內心充溢着難以言喻的­感動。聽着遠處隱隱傳來的炮­聲,抬頭仰望雨林上空的一­輪圓月,流水般傾瀉下來的淡青­色的月光,籠罩着、浴浸着,恍惚如無盡的情思……

歲月走遠了,往事迷濛了。而對木薯的背影,卻是長久地情牽,凝注。

如果吃慣了母親的菜,會成為心頭愛,那麼,對於在匱乏中發揮能量,在災難中展現風華的木­薯,曾經相濡以沫,又豈能相忘於江湖?!

就算你已經看透了那些­虛假偽善,卻還是選擇一笑置之,這才是人心真正強大的­力量。——《只要好好過日子》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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