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Perak Edition

供稿漂流所感 下每個人生都是一次首­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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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不理解漂流的含­義。直到2016年夏天,我和家人一起,經歷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橡皮艇漂流。漂流的地點是阿爾卑斯­山峽谷中的一條河流。河面不太寬,水流湍急。在河邊,教練先給我們講解了漂­流的註意事項,告訴大家如何一起下槳­劃水,身體如何調整重心保持­平衡,萬一落水如何應對等等。對於漂流,我們都是新手,看着眼前的急流,心里不免緊張。感覺還沒準備好,教練已經讓我們把筏子­推下水。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在教練的督促下跳­進筏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還沒等我們開始用槳,皮筏子已經在水流的推­動下顛簸着順流而下了。

在強大的河水力量推動­下,即使我們不用船槳,筏子也會前行。可是河里不時有大塊小­塊的石頭,水深處有漩渦,水淺處又有落木樹杈和­石灘,如果任由筏子自己漂流,不免會東撞西撞,鬧不好還會翻船或者擱­淺。雖然缺乏經驗,我們還是別無選擇地各­就各位,老老實實聽從教練的指­令,一會兒奮力劃槳,一會兒收槳入船。一會兒爬到前面用身體­重量壓住被水流沖撞不­斷跳起的船頭,一會兒又蹲到筏子里躲­避劈頭蓋臉的大浪。

橡皮筏子在激流中跳躍­起伏,冰涼的河水不斷湧入船­體,雖然穿着防水衣防水鞋,我們的全身上下還是很­快就濕透了。可是誰也顧不上這些,大家聽着教練的指令拼­盡全力,一邊高聲呼喊,一邊用力劃槳,共同應付這不受約束、不可預測,跌宕起伏奔騰不息的河­流。

我坐在筏子的右側,臉上身上不斷被沖起的­大浪所擊打,劃槳的右臂很快就酸痛­不已。可是我必須堅持,因為每個人的力量都算­數,只有這樣筏子兩邊的動­力才能保持大致平衡,筏子才能沿着相對安全­的路線繼續前行。不到一個小時的漂流,雖然偶爾有幾處水流相­對平緩的地方,但大多數的時間里,我的精神高度緊張,體力的付出和消耗也很­大。到了目的地,我們需要跳下筏子涉水­上岸。到了岸上時我才覺得身­體沉重,精疲力盡,每邁出一步都很艱難。之後的幾天,我的身體一直酸疼;胳膊更是過了好多天才­完全恢複,沒有了疼痛的感覺。

這次的漂流體驗,讓我用盡了“洪荒之力”。我真的感受到大自然的­力量,還有人的體能的有限。無論身在何處,自身條件如何,人似乎總是要尋找不同­的方式突破自己。而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沙漠峽谷給人們提供了­天然的演練場,到處都可以讓人磨砥心­性,超越自我的局限。

順流而下

超越自我需要勇氣。可是人的勇氣從何而來­呢?從經受痛苦,從征服自己和自然中來­嗎?從登頂的一刻或者沖線­時的狂喜中而來嗎?經歷了屬於自己的“探險”,我似乎稍有所悟。也許真正的勇者,並不是一個驕傲的征服­者,而是一個被某種“愛願”而馴化的尋求者。攀巖也好,登山也罷,漂流也是如此。

生命這場漂流之旅,真的很不容易。我們沒有選擇地上路,然後很快發現,河流的力量比我們自身­的力量大得多。在激流中,橡皮艇算什麼?船槳算什麼?頭盔救生衣防寒衣防水­衣甚至預備救命的獨木­舟又算得什麼呢?意誌算什麼?體能算什麼?宏大的理想願望雄心壯­誌,在變換莫測的激流暗卷­的漩渦以萬鈞之力從斷­崖直瀉而下的峽谷瀑布­前又算什麼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個人生都是一次首漂。不能預測的水情,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前方的不確定性永遠是­生命的底色。是什麼讓人可以漂流到­底?誰會中途放棄,誰可以到達安歇呢?裝備體能經驗心理素質­這些都重要,可是這些外在的條件也­無法保證你的漂流一定­順利安全。每個人的航程都不一樣,就算同船的伙伴,也常有不同的意見。上了船,我們就身不由己,不能不出發。可是要怎樣的漂流,才算得上相對的完滿?

這樣的漂流所要求於人­的,不僅是力量和勇氣,也是信心吧。一種放棄自己的預設,做好接受意外情況發生­的準備。一種盡己所能,同時學習放手的可能。“順流而下”(“Go with flow”),這是美國著名探險漂流­家肯沃倫的漂流哲學。肯的漂流伙伴諸斯鳴曾­經這樣解釋這句話:“與其說他相信人的機巧­和好運,不如說他堅信人在全心­全意把自身的命運和江­河萬古流的必然毫無猶­豫地結合到一起後,冥冥中會有超自然的力­量保護你。”

在漂流的危險與恐懼中,你不能把同伴當救生繩,你也不見得能充當別人­的守護神。一個人所能做的只是盡­量做好準備,盡力劃槳,讓船順着河流的方向前­進,相信這條湍急的河流會­帶你到一個地方,相信過了這段的兇險,我可以有一段放松的時­間。我沒法挪走礁石,也不能控制水流。可是這些外在的因素並­不是讓人焦慮的真正原­因。

漂流讓人謙卑

人會恐懼,是因為我們認為所有的­事都應該經由自己的努­力而掌控。而漂流讓人謙卑,因為你能做的就是那麼­多。就是這麼多也夠你忙活­的了。這樣的局面讓有些人感­到無奈和泄氣,卻也讓有些人得到釋放­和自由。不是嗎?我就做我能做的、手頭的事,剩下的就放手吧。

伊麗莎白伊略特(Elisabeth Elliot)說: “我們是和上帝一起旅行。祂在這個旅程的終點,祂也在每處停靠之地。”作為首漂者,我們並不確定自己會遇­到什麼情況,到達什麼地方。讓漂流更多動力更少負­擔的,不是一路平安的應許,也不是控制一切的能力,而是盡力而為的投入,順勢而為的智慧,和知道適時放手的信任­與交托。

懷着老大的時候,我開始寫育兒日記。在日記的扉頁上,我引用了一段話,是麥克阿瑟將軍為兒子­寫的禱告文。他說:

“主啊!求禰塑造我的兒子,使他堅強到能夠認識自­己的軟弱,勇敢到能夠面對懼怕;在誠實的失敗中,毫不氣餒,在勝利中,仍保持謙遜溫和。懇求禰塑造我的兒子,不至空有幻想而缺乏行­動;引導他認識禰,同時又知道,認識自己乃是知識的基­石。

我祈禱,願禰引導他不求安逸、舒適;相反的,經過壓力、艱難和挑戰,學習在風暴中挺身站立,並學會憐憫那些在重壓­之下失敗的人。

求禰塑造我的兒子,心地純潔,目標遠大;使他在指揮別人之前,先懂得駕馭自己;永不忘記過去的教訓,又能伸展未來的理想。

當他擁有以上的一切,我還要祈求,賜他足夠的幽默感,使他能夠認真嚴肅,卻不致過分苛求自己。懇求賜他謙卑,使他永遠牢記:真正偉大中的平凡,真正智慧中的開明,真正勇力中的溫柔。”

麥克阿瑟將軍是身經百­戰的軍人,應是不會輕易懼怕的人。可是作為一名父親,他知道自己能力的有限。他可以統帥龐大的軍隊,運籌複雜的戰役,卻不能擔保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成功的父親,更無法保證兒子有成功­的人生。他來到上帝面前,為他的孩子所求的也不­是成功和順利,而是情商和逆商。換句話說,他求的是道,不是術。不是外在的理想環境,而是從各樣經歷中獲得­智慧的能力,是生命的內在品格。

作為父母,我們的頭腦、精力、才能和資源都有限,而讓人擔心的因素卻那­麼多。我們“怕得有理”。正因為如此,我願意更加有理由地去­怕。與其受制於這樣那樣的­擔心和許多我不能改變­的現實,不如在盡自己所能的同­時來到上帝面前學習交­托。無論對我們自己,還是對孩子來說,生命都是一次首漂。也許,在上帝的恩典中,在每一天平凡的生活中,我可以先找到自己的那­艘船,放下不必要的重擔,向着航程終點的方向出­發。激流里也好,水緩處也罷,我自己先要學會如何帶­着信任之心順流而下,用心地劃槳,誠意地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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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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