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Perak Edition
“古板可憐”教會我的事
“M ok c i k,n o k na s i da g e du o bunkuh!”(“阿嬸,要買紅米飯兩包!”)
那是Anok Kelate(吉蘭丹之子)的吉蘭丹馬來方言,也是別州小孩聽不懂的kechek Kelate(說吉蘭丹土話)。
小時候還未上學,家裡買早餐的任務,偶爾就會由我們兄弟負責包辦;吉蘭丹方言,就是我們向馬來小販買早餐這任務,開始學起。
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家木排屋旁的亞答(椰葉)屋頂小亭子,mokcik(makcik)盤腿坐在齊腰高的平台,瘦小身軀旁擺着各式裝滿白飯、nasi dagang(紅米飯)、nasi kapit(煮軟並擠壓成塊狀的飯團)、糯米飯、咖哩雞的銀色器皿。
我們這些小鬼頭,加上其他馬來叔叔阿姨們,生意好時十多個人圍繞着小攤子,卻從來沒見過mokcik把顧客的先後次序弄亂。
“Nok gapo?”(要什麼?) Mokcik慢條斯理,稍稍彎下身問。這當兒就是小屁孩表演上面那些台詞的時候了。
那昏黃照片的時代,那任我們蹦蹦跳跳、快樂童年的舞台,是個既古板又可憐,離哥打峇魯約5公里的小鎮“古板可憐”(Kubang Kerian)。
那時候小鎮上華人沒多少家,10個手指加上10個腳趾就數完了。清真寺老阿芝厚實的祈禱聲,聲聲親切的Allahwakbar,伴同我們這一群華裔Anok Kelate的成長。
那清真寺,距離老家後門不超過50米。每個禮拜五的中午,屋外是一片車海,游着一片片的靜謐的安適。常年耳濡目染下,小學時候的其中一項特異功能,竟然是能夠一字不漏地背誦老阿芝的祈禱文。父親對小屁孩這種“離經叛教”的行為常加以責罵,但也阻止不了這頑童習性。那是個沒戲院、購物廣場或娛樂中心的古板可憐。還沒上中學時圈子小,最喜歡的是和玩伴們到清真寺範圍內的小小交通圈騎腳車、打羽球。興起時還會玩捉迷藏。特別難忘那座高聳尖尖地豎立着的宣禮塔,絕佳的藏身地。記憶中,慈藹的老阿芝好像都把華裔小孩的玩鬧看在眼裡,卻很少對我們加以理會,只要我們沒在禮拜時間吵鬧就可以了。偶爾他也會靜靜坐在清真寺門口,看着我們耍鬧,仿彿這種熱鬧吵雜聲,本來就應該是這神聖場所的一部分,那麼的理所當然。
後來上了華小高班,圈子擴大了。那時候的巫裔朋友們,比如同班好友,一年級時就給老師取了華人姓名:姓阿,名芝如。去他家裡玩,和善親切的阿老爸、阿老媽常常就是笑臉迎人,用玫瑰露糖水和馬來糕餅,把小鬼頭們侍奉得無微不至。
進階為中學生後,世界變大了。最大的娛樂,應該就是和死黨們跑去學校附近的非法桌球中心,或壁球場流一身過剩精力,要不就是到卡拉OK嘶吼幾聲青春。村後一幫馬來青少年偶爾會欺負作弄華人,但那些是屬於成人層次以下的幼稚流氓,大人們還是各式馬來糕餅禮餅年糕蕉柑、村前村後的禮尚往來。
隔着一條蜿蜒起伏的中央山脈,Anok Kelate的日常用語,數百年來因此演化出精簡快速的變種。但也因為我們的獨特語言和文化,讓Anok Kelate各個族群間,緊緊相扣在一起。對華裔Anok Kelate來說,濃厚的馬來文化、風土、人情,讓我們擁有獨特的集體記憶,也讓我們擁有更多結交馬來朋友的機會。
尊重和愛藏在語言裡
來到大都會,一開始是有點介懷於西海岸馬來人的不同;現代化的馬來人,可能沒有家鄉那份甘榜的親切;對各族年輕朋友來說,我們也沒有逢年過節必需相互拜訪的習俗。但我們相信掏出心來相互扶持,日常裡真心對待是我們的基本原則,有什麼好笑的笑話、好吃的東西、重要的訊息,我們一概分享,鄰居朋友們在門外碰上了,我們可以一談兩三個小時,政治宗教文化事業教育家事,無所不談。我們相信對方,一個真正的朋友,無需什麼外在的俗套禮節,即便偶爾因宗教或文化差異而造成誤解,我們也很快以一句“minta maaf”而拋開心結。
偶爾在社交媒體,看到華巫印同胞們,為了政治、宗教、敏感時事等,公開使用侮辱字眼和爭執互罵,就會感到難過。常想這些人難道沒有異族朋友或鄰居嗎?當我們在使用偏激毒辣語言,把對方的宗教、族裔、文化也一併狠狠扯下水來攻擊的時候,難道沒有想到,這不也是在辱罵自己的朋友、鄰居、甚至家人們嗎?
從遺傳學來看,每一個族裔都源自於同一個祖宗;我們在辱罵別人的時候,不是把自己的祖宗也一併罵了?
古板可憐的老阿芝、清真寺、mokcik、nasi dagang、馬來糕餅、阿老爸阿老媽的玫瑰露糖水,還有那常常讓舌頭偷懶、卻又快且準的吉蘭丹土話,由始至終似乎都沒有教導華裔Anok Kelate些什麼;但他們卻無處不在的,佈滿虛空地,亦步亦趨地跟隨着Anok Kelate往後的歲月,時時提醒我們各民族的尊重和愛,躲藏在語言裡,也顯現於語言上。
或許,每一位馬來西亞華裔軀殼裡的某個角落,真的需要住着馬來語靈魂。即便是我們之間的文化、習俗、飲食、宗教、母語有差
異,DNA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