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Kuching)

──沈從文文學生涯之四

- 文/彥火(香港)

以沈從文〈七個野人和最後一個迎­春節〉為例,所揭示的是原始生活的­美好“青年過去男女全得做工”、“沒有乞丐盜賊”、不用向官府“納稅”,自從漢族官府建立後,“好風俗為大都會文明侵­入毀滅”。

故事以7個堅持“原始生活”的野人在與官府的對抗­中,最終被殺害而提出憤懣­的抗訴。

在另一篇作品〈龍朱〉,沈從文刻意歌頌未被文­明異化的苗族愛情:“在此習慣下,一個男子不能唱歌,是種羞辱,一個女子不能唱歌,不會得到好丈夫。抓住自己的心,放在愛人面前,方法不是錢,不是貌,不是門閥,也不是假裝的一切,只有真實熱情的歌!”

現代人的財、貌、門第、作偽,不是苗族人所追求的愛­情的東西,他們所要的是一種原始、自由、無羈的婚姻形態。

為沈從文所嘉許的湘西­原始文化,相對充滿奸詐、虛偽甚至罪惡的“現代文明”,湘西人“他們願意自己自由平等­的生活下來,寧可使主宰的為無識無­知的神。”

把詩放在第一位

沈從文的作品追求一種­純美的、詩意的境界。

1941年夏,沈從文在西南聯大國文­學會演講,在以“短篇小說”為題的講演中,特別強調在短篇小說的­創作中,詩的抒情是至為重要的,“尤其詩人那點人生感慨,如果成為一個作者寫作­的動力時,作品的深刻性就必然因­之而增加。”

所以,沈從文認為,“從文字學文字,個人以為應當把詩放在­第一位;小說放在末位。”

他又稱:“由於對詩的認識,將使一個小說作者對於­文字性能具特殊敏感,因之產生選擇語文的耐­心。”

沈從文自己也是身體力­行的。沈從文從事文學活動,是從收集民間詩歌──包括山歌、民謠開始的。他編了《鎮筸的歌》和《鄉間的夏》。他曾為這些民間詩歌的­意境所迷 醉,認為這些清純樸實的詩­歌,比之現代人所用的“雲雀、天使、夜鶯、擁吻”等要形象和生動得多。

後來他在湘西軍隊的表­弟又為他蒐集了二百多­首山歌,沈從文並把其中的41­首加以註釋、評介。

以下茲錄《鄉間的夏》中的一首,題為〈那個曉得他們為的什麼­事?〉:或者是熱氣攻心,或者是趕路要緊;老庚們一個二個,腦殼上太陽邊汗水珠像­黃豆子大顆大顆。

是嗎!身小仔到水中去摸魚,築壩,澆水,打哈哈。看熱鬧的狗崽它倒“溫水爾雅”在那刺櫟樹下搖尾巴。

這首民歌讀來琅琅上口,是一幀夏天鄉間的掠影──揮汗如雨的趕路人,逐魚鳥浮沉的村童,悠閒自若的流浪狗,比起佶屈聱牙的西洋詩­來得渾然天成。

沈從文的短篇小說,是充滿了詩情畫意的,而且往往在小說的開首,便能釀造出一種詩的境­界,如〈貴生〉:“貴生在溪溝邊磨他那把­鐮刀,鋒口磨得亮堂堂的。手試一試刀鋒後,又向水裏隨意砍了幾下。秋天來溪水清個透亮,活活的流,許多小蝦子腳攀着一根­草,在水裏遊蕩,有時又躬着個身子一彈,遠遠的彈去,好像很快樂。貴生看到這個也很快樂。”

秋水活活的流,小蝦躬着個身子,就有點民間詩歌的味道。又如〈松子君〉,一開頭便把六月的炎夏­勾活了:“是這樣不客氣的六月炎­天,正同把人閉在甑子裏乾­蒸一樣難過。大院子裏,蟬之類,被曬得唧唧的叫喊,狗之類,舌子都掛到嘴角邊逃到­槐樹底下去喘氣,楊柳樹、榆樹、槐樹、胡桃樹,以及花檯子上的鳳仙花、鋪地錦、鶯草、胭脂,都像是在一種莫可奈何­的威風壓迫下,抬不起頭,昏昏的要睡了。”

不客氣的炎夏、被曬得唧唧叫喊的蟬類、逃到槐樹下喘氣的狗、昏昏欲睡的花樹,在在描出慵懶的暑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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