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Kuching)
跟學校無緣?南院為他開了一扇門
曾志龍這一生都在博,當年曾媽媽心力交瘁上下奔忙,穿梭神界醫界,不也揣着這份心意?雖然最殘酷的答案是這孩子可能活不過21歲。但誰又能料到,他的生命竟是藉一圈又一圈的跑步輪迴來的,耗損中重覓新生。
2004年曾志龍22歲,知道曾媽媽每月給他的200元是善意的謊言,其實是要他安份在家別亂跑。他鬱悶、胡思亂想,脾氣暴躁,像一頭困獸在侷促的空間無所適從,跟家人齟齬不斷。有一次,他一意孤行,從新邦令金搭夜車到怡保探望罹癌的學生記者。那是他第一次在無家人陪伴下出遠門,曾媽媽不免擔心。
“你不怕被壞人拐走嗎?”我問他。他笑說不用怕,他會用公共電話。突然,曾媽媽脫口說了一句:“唉,被拐走就好了。”曾志龍沒聽到,倒是我和曾媽媽兩人,突然靜了下來。
曾媽媽拿他沒轍,雖然曾志龍跟學校無緣,還是帶他搭車北上加影新紀元學院和檳城韓江學院碰運氣,但兩所學校都因他沒有合格的文憑而拒絕錄取。最後輾轉南下新山南方學院(南院),時任代院長的祝家華先生,閱讀了曾志龍當學生記者時所寫的文章剪報,破例錄取他進入中文系當旁聽生。(圖13)
畢竟生活和工作還要繼續,也許曾媽媽的初衷,只是單純的想把他寄放在一個地方,什麼地方都好,過一天算一天。卻萬萬沒想到,這無意下的一着棋,從此改變了他的生命。
在南院求學的2004年4月到2006年的12月,曾志龍如魚得水,延續當年參加學記的熱忱,活躍於7個社團組織。說起搞活動,他眼裡煥發光彩,仿佛一部車子啟動引擎,轟轟轟旋轉油門加速而去。從中文系、國際扶輪社到街舞社,侃侃而談,如臨當年的現場,甚至還驕傲的說:“我是辯論隊的隊長。”
“當年我——我叛逆,是——要讓人注意到我。”曾志龍怕孤獨,喜歡走向人群,那裡的熱能讓他像火一樣自燃。我問他,每天搞活動哪有時間唸書?
“因為南院沒——沒有家長日,所以他們都不知道——我的成績。”他得意的笑,仿佛道出藏了多年的秘密。我問他成績如何?他笑得更大聲: “前面4學期——剛——剛及格,後面都當掉了。”
曾志龍對分數無感,就好像他最終也沒拿到南院的畢業文憑一樣。但是,他永遠會記住那一天,2004年4月12日,他第一次在南院的校園跑步,摔進水溝兩次,這一跑,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2005年7月1日,曾志龍無意中拿到一張“實踐家文教基金會”於新山The Zone酒店主辦的,3天激勵講座的入場券。主講人為基金會負責人林維賢先生。講座結束,他留下來跟林老師交流,往後更以電郵聯繫,從那時起,只要林老師在馬來西亞辦活動,從吉隆坡到新山,都讓他免費參與,甚至讓他從旁協助。
對曾志龍而言,這是人生重要的轉捩點。坐在觀眾席的他,感覺閉鎖的頭顱被鑿開,沉睡的靈魂被透進來的光喚醒,他感覺有一種莫名的能量從他身體竄出來,生平第一次,他看見了“夢想”。後來,林維賢老師更送了一雙8號白色Nike跑步鞋給他。
“那是我生命裡的——第一雙跑步鞋。”林老師送給他的,豈止是一雙跑步鞋,而是一場場馬拉松夢想。
2006年10月,距離南院畢業的前兩個月,曾志龍更收穫 林維賢老師饋贈的人生大禮:直接聘請他到位於新山五福城的“實踐家文教基金會”上班,底薪2000元,負責安排教育課程。目前,曾志龍已是實踐家團隊合格講師,每年有逾50場的演講,經濟獨立,明年3月,他和太太謝愛麗將迎來第二個寶寶。
對於這個機遇,曾志龍不無得意:“我比別人厲害,還沒畢業——就——找到工作。”
生命逐漸由苦轉甘,然而在超馬田徑場,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自骨盆二度受傷後,曾志龍意志消沉,速度減緩,垂頭喪氣,以受傷的右腳拖曳缺陷的左腳踽行,甚至聽到鞋底和跑道摩擦的聲音,讓人不忍。我跟在他身後走了幾圈,深怕他一個踉蹌,倒在跑道上。我問他,辛苦嗎?他徑自搖頭,不說一句話。
早上7點,比賽進入第22小時,遮蔽了一夜的布幕又被掀起,天色大亮,現場又見熱絡,呼喊加油聲震天價響,見慣了這種場面的補給員蘇嘉慶告訴我:“開始迴光返照了。”因為在倒數的2小時,名次大抵已定,但選手們還是會像從睡夢中醒來般,精神煥發,變成另一個人。
電子熒幕上,曾志龍的成績顯示:73.2公里。想必他已瞭然,這是無可挽回的頹勢,不只無法破百,甚至遜於去年。
時間愈走愈快,歡呼喝采像快樂的海嘯,席捲所有人。大家開始放鬆,沉浸在嘉年華的氛圍,連計圈員都紛紛移到跑道邊排成一列,伸出手和所有經過的選手擊掌。十、九、八……三、二、一!電子計時器停在24:00:00的位置,2016東吳超馬完美結束。我把馬來西亞國旗交給曾志龍,他歡喜的披在肩上綻開笑臉,繞了一圈。(圖14)
79.311公里,註記曾志龍最後的成績,在男子組裡墊底。(圖15)
下午3點,工作人員開始拆卸田徑場的裝置。我帶着曾志龍送給我的編號2498貼紙,在跑道上跨步快走,感受晃如夢一場的超馬餘韻,那些曾被選手凌亂腳步踏過的地方,無有痕跡;明明幾個小時前自己也在國際選手旁小跑為曾志龍打氣,突然沒有了聲音,仿佛這一切不曾發生。
走了一圈,電子錶計時04:52:09,肥胖的我已汗如雨下,握着那張浸濕了汗水的參賽號碼,仿佛和曾志龍在田徑場上有了生命的鏈結。(圖16)
站在起點也是終點的拱門向上望,00:00:00。時間歸零,心裡明白了什麼。
跑道是生命的延長線,曾志龍已經跨越21歲的死亡彎道,前方的地平線,還是要搖搖晃晃的跑下去,即使跌倒,大地也會溫柔的把他扶起來。
“跑吧!志龍。”這一句,是我衷心為他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