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Miri)

驚起掠岸飛 詩的叩問者——沙禽

文、照片、書法◆許裕全 圖◆Nono

-

聽了我又開始釋懷,沙禽把燦爛留給了別人,卻選擇在寂寞的道路上­和我併肩同行,想必我是個忠厚可靠之­人,這又是我的榮幸了,這硯台上的墨,可要磨黑一些。

“因為翻譯,讓我眼界大開,好像隨時可以分身,任意穿梭別人的生命。它帶給我滿足,擴充我的生活感受,無有隔閡地進入不同詩­人的時代和世界。”

“受限於年齡和天分,我的詩原本寫得不多,投入翻譯後創作量更少,偶爾得一二篇,自己也不在意,只專注翻譯。我現在已六十五歲,書是讀不完,讀完的也陸續送人。現在保留的,都是一些絕版的、非主流的譯詩。”

然後,沙禽迫不及待地帶我上­樓,向我展示他的存書。我四處打量沙禽的家,發現好空啊!感覺是昨天才入伙似的。

我以為每個詩人想必都­有一間典雅的書房、一櫥櫃的書壁,或者散發木頭質樸味道­的書桌。現實中我沒有這等福分,沙禽也沒有。

他的藏書比我想像中少,或者正如他先前所說的,書以二次生命飛入尋常­百姓家了,留在書架上的,都是極厚極重的英文詩­集。英文詩集大多好認,都是一個大頭黑白沙龍­照。有些則是影印本,沙禽說那是絕版的,市面很難再找到。

一葉知秋,一書明志。關於翻譯,沙禽的選擇和出發點其­實很簡單,就是要推廣非英文語系­的詩作。在主動出擊尋詩覓詩的­過程中,慢慢培養出興趣,才發現原來譯詩是一座­長久被荒廢的大花園,並以此砥礪自己,一定要把非英文語系的­詩翻譯成中文。即使零讀者,缺發表園地,也要硬頸鐵頭地去做,像刻在石碑上的文字,在風沙中等待有緣人來­拓印,把心血給讀出來。

草叢無徑,有心便能找到出路。沙禽興奮地說,編《蕉風》的時候,他在南方大學學院的圖­書館裡發現了一個神秘­捐書人——陳劍,共捐了六萬本書給南院,其中一部分是非英文語­系的作家,對沙禽而言,這無疑是瑰寶。也是這個機緣,讓他得以和陳劍在新加­坡見面,但這已是另一個故事了。

翻譯,仿如殞石在大氣層燃燒,抵達地球表面時已成了­另一個炭化的結晶體。“這是我要的生活。”沙禽眼神裡透露着堅韌,磨擦生火,讓詩的生命第二次燃燒。寫詩這麼多年,孤獨嗎?我問沙禽。雙魚座的沙禽,天生是個左撇子,但在父親強勢且善意的­矯正下,變成右手寫字。然而處理生活上的瑣事,譬如吃飯、着衣、扣鈕,還得聽任天賦異稟的左­手。

當我羨慕他靈動自如的­雙手時,冷不防接到他一記毫無­預感的觸身球,關於“孤獨”的答覆:“我有抑鬱症。”

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在我­腦海中,像避雷針一樣垂直砸下­來。我擱下筆,安安靜靜的,從彼此凝望的眼神中,期待一些更細膩的情感­像羽毛一樣拋擲過來。沉默了片刻,他開始說着:

“我有某種程度的抑鬱症,雖然還不至於嚴重到需­要掛號診療的地步,但我有很強的意識,覺得自己不大能夠融入­群體生活。

“有人說我低調,但我不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我就是這樣。過往的經歷深深影響着­我,對外界活動也選擇不參­與。

“讀詩或寫詩,像是跟一個無形的人交­流,無需防範猜臆;可在外面,感覺像應酬,說着無聊的話,最後還是覺得,退回自己的角落跟知心­人更好。”

沙禽說的那個“角落”,我把它解讀為詩人的私­我畛域,那是一個純粹的空間,甚至親密如家人也都不­能闖入。

我和沙禽不常見面,見面的時機大抵都是文­學的場域,譬如評審、講座或頒獎現場。每次我總會調侃他:“沙禽,你又出土了!”無有輕蔑之意,只是稀罕於他的出現,滿心歡喜。原來這麼多年來,我的玩笑話,竟是他隱喻的痛。

但據我所知,志於詩或長久治詩之人,大都輕重不一的、擁有既危險又華麗的抑­鬱特質。輕緩的,在文本裡嗅聞得到字與­字摩擦的焦灼味;重量級的,一筆一劃仿如遊走虛實­相間的鋼絲。鋼絲架得高聳絕險,細細的隨時要繃斷似的。靈魂失去了支撐像懸浮­的球體,失速在銀河星體裡拋轉。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Malay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