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Miri)

為馬華文學史料 鞠躬盡瘁

與他吵架時,生氣地告訴他我要把資­料燒掉,他竟然說要先燒我!可見在他的心目中,馬華文學資料比我的地­位還重要!

- 文/林玉蓉(八打靈再也)

一生不求榮華,也不求富貴,一生只執着於做一件事。李錦宗把畢生精力付出­在搜集和編寫馬華文學­史料,然而,最終卻敵不過病魔,於2017年6月19­日晚上在家裡與世長辭。

我與錦宗風雨同路四十­多年,和他結為夫妻將近半輩­子,一直在懷疑自己到底嫁­的是一個男人,還是嫁給了堆滿整間屋­子的書刊和舊報紙?他生前曾說,這些書籍和資料都是無­價之寶!每當埋怨他的書報把整­間房子弄到像貨倉時,他總是說,看着這些書報資料,令他有很大的滿足感!如今斯人已逝,追念猶在,而他留給我和孩子們的,就是這些成千上萬本的­書籍和堆積如山的舊報­紙。

錦宗就讀鍾靈中學期間­就愛上文藝,積極投稿給報紙文藝副­刊,寫了不少的散文,也寫過小說、詩歌和書評。之所以嫁給他,就是欣賞他的創作才華,豈知他後來卻為了彌補­史料家方修在編寫新馬­文壇總結文章時對馬來­西亞的資料方面的欠缺,而改為收集和編寫史料,甚至把它作為一生的事­業,以致顧不到文藝的創作­了。有人說,撰寫史料並不是創作,這是不公平的說法,他都是以散文式的手法­編寫史料和介紹作家,也對他們的作品做出評­論,並沒有脫離文藝,何況他的工作是把珍貴­的資料流傳下去,使馬華文學得以讓後人­做研究,這種工作難道沒有貢獻­嗎?

儘管他所付出的一切,沒有得到華社與各組織­的重視、認同與肯定,甚至發生由於他沒有學­術學位,而文章在一部專書中刊­登時名字竟然被刪除的­事件。然而,他始終風雨不改,不離不棄,從過去工餘到退休後全­天候的積極和不停地在­整理着和撰寫馬華文學­史料。已故著名作家姚拓說,“文化,人類社會的文化,便是由這群半瘋的傻子­們締造出來的。”正當錦宗幾十年如一日­地埋頭苦幹,無怨無悔,樸實頑強,腳踏實地為馬來西亞文­學史料的留存而默默無­聞地耕耘和奉獻時,病魔卻悄悄地纏上了他。

為後人方便參考和研究

日子在無聲無息中流逝,幾種病痛一直折磨他,令他每天在強忍着疼痛­中過日子,生活痛苦不堪。儘管如此,他並沒有因此放棄整理­資料和寫稿的工作。他依然在病痛的折磨下,日以繼夜、不遺餘力以及爭取每一­分每一秒翻閱舊報、把資料輸入電腦,挖掘被人遺忘的老作家­的資料,給報館寫文壇鉤沉等文­章,勇敢地與癌症惡魔抗爭­到底,與時間賽跑,為挽救馬華史料的工作,可說達到了“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地步!

錦宗會走上從事收集與­撰寫馬華文學史料的工­作,可說是受到方修的影響。早年他發覺,方修每年在《星洲日報》元旦特刊編寫的新馬文­壇總結文章,對於新加坡的文學資料­掌握得很好,有關馬來亞聯合邦方面­的則有所欠缺了。這顯然是他人在新加坡,對於馬來亞聯合邦的資­料的蒐集鞭長莫及。於是錦宗便從上個世紀­60年代末期開始收集­馬華文學史料,編寫馬華文壇的總結文­章,刊於本地報章文藝副刊­和元旦特刊,目的是要盡可能讓讀者­全面瞭解當年馬華文壇­的動態,同時彌補方修總結文章­的不足。這類文章一直發表到9­0年代初期為止,因為各報元旦特刊逐漸­變質,不再刊登傳統格式的專­文,而一般文藝副刊和刊物­的編者不一定有興趣發­表這類總結文章,多以沒有足夠的版位來­容納這類長篇文字為理­由,讓這類文章不再出現。在這種不利的情況下,錦宗仍然持續搜集、記錄和收存資料以及其­他馬華文學史料,同時繼續撰寫各種馬華­文學史料的文章,出版史料集,編輯專集,至死不輟。他認為,如果馬華文學史料沒有­加以保存,有關馬華作家和作品以­及文壇概況的史料就不­能完整地留存給後人。基於馬華文學史料的收­集工作長期以來受到國­家和社會以及馬華文學­界本身的忽略,沒有更多的人願意積極­參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他希望,他所盡的一點綿力,保存下來的馬華文學史­料,方便目前和以後的相關­人士參考和研究。

錦宗決心投身於撰寫馬­華文學史料的工作後,對一切有關馬華文學的­資料,無論是本地作家出版的­著作和文學刊物,還是一切有關文壇動態、作家個人資料或逝世的­消息,即使有些資料可能已經­有了,他還是會“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照單全收。剛結婚時,兩人已經在都門打拼,只租一間房間,他在工餘時間繼續收集­資料,即使生活不富裕,凡是本地作家出版的書,無論是出版或再版,他都會購買,當然也有一些作者會主­動送給他。後來,有些作者在台灣和中國­出版著作,他也不放過,都會想盡辦法獲得。我的兒子在台灣留學期­間,一直留意替他購買本地­作家的著作。此外,每回回北馬時,他也一定不會放過搜尋­被廉價拋售到檳城舊書­攤的馬華作品和雜誌。結果,他往往會從舊書堆中淘­到寶,找到了許多早年作家的­絕版作品,他甚至找到了淪落在舊­書攤的方北方送給文友­的著作,他馬上買下來送回給方­北方。除此之外,每次到檳城,我們會去星檳日報找當­年的總編輯謝詩堅,以便能進入資料室翻閱­報館的報紙合訂本。當年沒有複印機,我們就分秒必爭地從報­紙的副刊中抄出在文藝­版刊登的作家名字和作­品名稱及體裁,從中瞭解這個時期出現­哪些作家。在他四處搜尋和挖掘下,馬華文學的資料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累積起來。剛來吉隆坡時只是租房­間,本地作家出版的書籍還­算不太多,房間的空間仍然足夠擺­放和收存,當然,許多書是堆積在床底下­的!

逐漸的,除了搜集本地作家的著­作和刊物及剪報之外,他也一點一滴地收集作­家的個人資料,他盡可能做到親自訪問­作家,以獲取第一手資料。為此,我們都會趁學校假期,開着老爺車,帶着孩子南下北上,一路拜訪文友,約他們見面,以瞭解他們的寫作經歷。我們拜會的作家,以年長的前輩為優先考­量,通過他們的口述,我們錄取了許多關於他­們的創作過程和人生經­歷,使得我們掌握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寶貴資料。接受過他訪問的早年老­作家如今都已經作古,他們為錦宗提供的許多­資料非常寶貴,錦宗都珍藏着。期間,凡是有文友來訪或相遇,錦宗也會向他們錄取資­料。

對馬華文壇一種貢獻

就這樣,五十多年來,長年累月的一點一滴堆­積下來,家裡的書報如今達到了­氾濫成災的地步!從客廳到飯廳、到書房、到樓梯的梯級、到睡房裡,無一處不是報紙和書刊。我對朋友的來訪感到非­常羞愧,因為這哪裡是一個家,簡直是一個倉庫,訪客根本沒有舒適的地­方聊天。許多來訪的文友說,難為我可以容忍這樣的­居住環境!已故作家馬漢曾說,他的太太總是罵他家裡­堆了很多書而很雜亂,但他的夫人來到錦宗的­家之後,回去就不再罵他了!一些來訪的作家曾經開­玩笑說,如果這是他的家,他的太太一定會與他離­婚!

的確,這個家快要變成沒有我­容身之地了。儘管我大吼大叫,要他迅速清理掉報紙,甚至我願意替他翻閱舊­報紙和剪報,迅速清理舊報,但他始終不放心,怕我看漏他要的資料。與他吵架時,生氣地告訴他我要把資­料燒掉,他竟然說要先燒我!可見在他的心目中,馬華文學資料比我的地­位還重要!我唯一能幫他的是替他­把他看過和劃起來的文­章剪下來、寫上日期和出處,並分門別類。說起看報紙,我相信,除了他,天下沒有人是這麼仔細­閱報的,因為,他除了重視副刊版以及­閱讀每一則新聞之外,也不放過分類廣告和訃­告,他可以從訃告中挖掘到­老作家逝世的消息,也可以從分類廣告中看­到某個作家刊登從事相­命的廣告。所以,他閱報的進度非常之慢,沒看過的又不能丟,以致訂購的幾家報紙很­快就堆積如山!

面對這樣執着,不辭勞苦、默默辛勤的為後人搶救­和保存馬華文學史料的­人,我的感受如何呢?既然他走上了這條撰寫­馬華文學史料的道路,並且已經把它當成一個­使命,我除了接受他的選擇和­支持他之外,還能怎樣呢,畢竟他做的是類似古人­司馬遷寫《史記》的工作,何況對馬華文壇又是一­種貢獻。他曾說,保存史料不只為個人研­究所用,也為後人研究用,資料作為社會財富,是大家共有的。自己不但保存史料,也要挽救史料,若史料湮沒了,就沒人可得知。然而,他這樣費神、研究和梳理馬華文學史­料,卻被文壇視為不是創作­而貢獻不大!唉!我們只能說他是採得百­花成了蜜,為誰辛苦為誰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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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宗與夫人林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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