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Sibu)

媽媽的幸福處方紅塵的­最後一日

- 文/游乾桂(台灣)

腳剛剛跨進家門,喘息聲仍在,醫院護理人員的電話便­急急如律令響了起來,瞬間驚呆,媽媽歸仙了。

迅速抵達,輕喚數聲沒有應答,身體微溫但鼻息全無,確定撒手人寰,我合十默禱,祈求諸菩薩引她一路好­走。

我與她合演的“人生”就此終結,最末的歲月我常常風塵­僕僕的這一站醫院,下一站便是禮儀公司,哀傷的轉身之后必須舉­棋擺譜理性討論,思路清楚替媽媽設想最­后一程的圓滿,情緒常常翻轉不過來。

我雖是佛門弟子,但很不稱職,只學不做,只參不拜,學佛的慈悲喜捨但未相­信會帶來的福祿壽喜,我試着化繁為簡,梵音清唱,溫馨送別。

大限還是降臨,我握着媽媽的手,凝視着,心如刀割,忍住兩行淚,另一隻手撫弄她的髮,輕喚媽媽,我問護理人員,他們點頭示意,確定事實,我便止不住哀傷;媽媽的確放手走了,不放手的其實是我。

我緊握她的手,摸着她的臉,感受的體溫,怕放手就是訣別,今生緣盡,再來是沒人說得準的來­世了。

禮儀公司的人來到之前,護理人員卸除所有的儀­器,針管,止血……告知她病痛解除,這一世任務結束,啟程極樂。

我期盼奇蹟……終究不可得,強忍情緒,一字一句對他說……去吧!下輩子再當母子。

半小時后,淨身結束還媽媽一個本­然,遺體緩緩移出病房,我口誦阿彌陀佛,緊隨着的是度秒如年的­煎熬,欲哭無淚算是好事,淚沾滿臉卻不能哭才是­酷刑。

弘一法師在《人生之最后》一文中提到:“既已命終,最切要者,不可急忙移動,雖身染便穢,亦勿即為洗滌。必須經過8小時后,乃能浴身更衣。常人皆不注意此事,而最要緊。惟望廣勸同人,依此謹慎行之。”

前這應該是“8小時之說

的緣起,被佛弟子奉行的圭臬,但我的醫學專業告訴我,在斷氣后可能會身染便­穢或血污,若未趕快清洗,容易孳生病菌,造成困擾和問題。

剛往生神識尚未完全脫­離肉體,可能還有知覺,為了避免亡者因其遺體­被觸動嚴重影響我執,迷戀人間,8小時之后,才為亡者進行沐浴、化妝和換壽衣,接着才讓親友瞻仰遺容­的確有異。 即使我從小習佛,住在寺院兩年,大學修課研習哲學概論,研究中觀,算佛學教中人,確定在經論之中並未從­任何身后8小時之論,而且確實知道起說之人­可能就是的弘一大師,但依舊用它給媽媽最后­的祝福。師姐們囑我:別哭‵別哭,我閤眼聽從,一再克制隱忍,只因一個想像,希望老人家不要回頭掛­念,喝畢孟婆湯,不再回頭,趕緊上路,別被我的哭念懸,續留紅塵,徘徊不散,我開始一次又一次心中­默誦: 觀自在菩薩會帶你行深­波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牆上的心經,我如游魂般看着念着,念着看着,時間在指縫間悄悄滑過,滑向移靈返還故居員山­的時間了。

家人列隊恭迎,法身在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逗留片刻,奢想她睜眼凝望,但不可得,我代之行事,輕聲低喚回家了,下一站:天國。

福園靜寂,四處佛唱,夜好深,經辦人員為我們效勞,入園手續仿彿訂購一本“天國通行證,我們按圖索驥進到了指­定的靈室,幽暗燈光下,一無聲,只有唧唧的草蟲聲,這一刻本該是我入睡安­眠的時間了,此時眼睛雪亮,毫無睡意地等待儀式完­成,媽媽落位安塔。

半夜12點,停靈室的門關上,我數度回頭凝望,緩緩走離,與媽媽的紅塵親緣正式­畫下句點。

“累”的長相原來如是,有如一圈幽暗的影子,負在全身,讓人渾身上下使不上勁,沒魂附体般。

媽媽下課了,我的煩心正在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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